粱茂出来的时候,外头下了同今天一样大的雨,他的脚步被大雨束缚在帝王房外的廊下。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冲进雨里的时候,三十六级汉白玉台阶之下,有两个被淋的像落汤鸡一样的孩子从眼前的雨幕中坦然穿过。
小姑娘穿了一双新鞋子,怕雨水打湿了崭新的绣面,就将鞋子脱下来,光着脚丫踩着深深浅浅的水涡往前走。
而她身旁的男孩……
她身旁那个眉眼弯弯,看向她时总是带着一抹温柔笑意的男孩接过那双绣花鞋,自然而然的放进胸前衣襟里,用极其昂贵的袍子去护那双不算昂贵的绣花鞋。
于三十六级台阶之上远远瞥那一眼的时候,粱茂怎么也想不到,命运竟会把他送到那个男孩跟前儿,要他陪他同看这寂寞王座下的万般春色。
“公公,粱茂公公,”冒雨赶来的丫头满脸焦急,唤他名字时声音忍不住的颤抖,“宋嫔娘娘还在雨里站着,奴婢瞧着这雨半点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是好?”
面对侍女的声声询问,帝王御前唯一说得上话的大监叹息着摇了摇头。
“轰隆!”
又是一道闷雷,年纪不大却格外老成的宫人将手伸出廊外,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掌心,生疼生疼的。
十多年的日子一晃而过,如今这场大雨已不是从前那一场,而那两个曾从大雨里坦然穿过的孩子也早就不复当初了。
“宋嫔娘娘,”模样娇俏的小丫头拽了拽她的袖子,可怜巴巴的央求,“您的衣服都被雨水淋透了,回屋吧,就当奴婢求您了。”
说话的人是原就守在拂光殿的侍女月牙,江江入主殿中后,她便同苏嫲一起成了内殿的侍奉。
“你去檐下站着吧,”江江抬手替比自个儿矮上半个头的小丫头遮住迎面雨丝,“别让这雨也把你的衣服浸透了。”
“娘娘,”月牙哽咽,“您既知心疼奴婢,为何却不知道心疼心疼您自己?奴婢不过贱命一条,但您可是丞相大人的女儿,是陛下的嫔妃娘娘!”
江江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的眼睛雾蒙蒙的,一如当下沉的快要压下来的天际。
“婢子劝不动娘娘,但有人可以劝动娘娘。”月牙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往小厨房所在的方向跑去。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江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月牙,此事不许惊动苏嫲,要不然……”
“要不然会怎样?”
江江的话还没有说完,兜头而下的雨幕中突然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对方开口问她,语气冷的就像是凛冬一块总也捂不热的寒冰。
松开月牙的手腕,循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过去,那个人撑着一把七十二骨节的黑色大伞,就站在洞开的院门外。
他穿一身墨绿色的长袍,襟口用藕粉色丝线绣了几朵牡丹,头发没有像往常一样箍进金冠里,而是用一根几乎没有任何点缀的玉簪束起。
大风吹在他身上,斜雨打湿了他垂在脚边的衣裳,缭绕雾气和红墙碧瓦在他身后拖成一副画,而他就像是站在画里的人。
月牙的视线穿过密集雨幕落在撑着黑色大伞的少年身上,她连忙提起裙裾屈身跪地。
“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要不然就会怎样?”那个人好像没有看见旁侧的侍女,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被大雨浇透了的姑娘,棱角分明的面上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要不然……”江江惨白的脸上有了笑意,“就见不到陛下您了。”
“宋熹微,”少年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撑着伞缓慢走入院内,却并不靠近,“作践自个儿法子用一次还不够吗?”
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