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那时,洮央不过七岁的年纪。
某日,学堂夫子当着父亲的面盛赞他聪慧通透,说他可比京都相府那个享誉天下的瑜公子。
其实洮央心里很清楚,夫子的话当不得全真,其中一半的确是在夸他,但另一半是为与父亲攀近关系刻意的吹捧。
传闻中三岁开蒙四岁通读圣贤之书五岁与先帝爷当殿论政的丞相府瑜公子,哪是他这样的凡桃俗李可以比拟的,更何况那一年,瑜公子已失智,成了人人嘲弄的痴儿,他并不认为他们之间有被夫子拿来作比的必要。
但,正房嫡出的洮笙并不这么认为。
夫子在父亲跟前儿毫不吝啬的夸赞经由侍者的嘴传进洮笙耳朵里,那些话就像是在这位嫡子心里头扎了根刺一样,总也拔不出来,时时刻刻膈应的慌。
为了出一口吃味的恶气教自个儿憋屈的胸膛舒畅舒畅,某日下学的路上,洮笙带人将洮央堵在了风雨长廊上。
他们将他的诗书全部撕碎了扔进池塘里,还用绳子绑住他的脚腕将他整个人倒吊在池面上,绳子一松一放,他的头一会浸入水底一会露出水面。
隆冬的天一张嘴便是一口白雾,人瑟缩在厚实的狐裘大氅里,还是会被冻的牙关打颤儿,更何况是倒吊入几欲结冰的池塘中。
洮央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的池水有多刺骨,他的脑袋栽进水里去,如同一头栽进了冰窟窿里,四面八方的寒气从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耳朵处一股脑的灌进去,从脑袋袭遍全身的凉意激的他生不如死。
那一次,他差点就活不成了。
父亲知晓此事,发了好大的火,为替被折磨的惨不忍睹的他讨一份公道,父亲将洮笙倒吊在院子里的那颗梧桐树上,并命侍者拽着绳子将洮笙反反复复没入装满水的大缸中。
小孩儿不懂什么以德报怨的大道理,只知道一报还一报才叫爽快,为亲眼瞧见洮笙受刑,他不顾自个儿的身体,裹了张棉被就往院里跑。
嫡母心疼儿子,拽紧侍者手里的绳子不肯松,哭天喊地一个劲儿的央父亲放过洮笙,父亲不依,着人拉开嫡母,尔后命侍者放绳将洮笙没入缸中。
明明一切都进行的好好儿的,嫡母哭成那般了父亲也没有心软,可是……
可是洮笙的阿姊来了,一切就都变了。
嫡母的女儿鸳姐姐,那是举河西之势为大煜王朝倾力培养的来日国母,她的话,便就是说一不二的父亲也须得仔细思量思量。
当她开口为弟弟洮笙求情,当父亲先头一直板起的面孔因女儿的话有了松动的迹象,当被人拉开的嫡母冲上去夺过侍者手中那根拴在洮笙脚腕上的绳子,洮央就知道,自个儿此番被一次又一次没入寒凉池水中的苦,算是白吃了。
那是他此生最嫉妒洮笙的一回,同样,也是他此生最最想见那个被父亲送去乡下庄里的疯阿姊的一回。
他惯来不是一个空想主义者,想到,便就要去做。
于是,他开始着手收拾前往乡下庄里的细软。
年仅七岁的孩子,倒也没有太多非带不可得家当,只是初次与阿姊蒙面,总要带点见面礼才说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