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
阿姐……
在心里描摹过千次万次、熟悉到连眉弯眼眯时带起的笑纹有几条、嘴角上扬时漾开的弧度有多深的样貌再一次于脑海浮现,欢喜绷的淡漠又冷冽的神情倏忽有了松动的迹象,意识到不属于东缉事厂厂公该有的脆弱即将顺着松动开来的缝隙爬出,他猛的低下了头。
做了一厂的执事者后,他鲜少在除却阿姐和狗皇帝之外的人面前主动低头,这是为数不多的,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一回。
短暂的静默后,他垂首瞧着脚下光洁的地板,哑着嗓子含混不清的吐出两个字。
声音太小,语气太模糊,宁长公主没听清楚对方的话,倾身向前下意识追问,“你说什么?”
“我说……”这一次,他垂下的头颅抬了起来,不过片刻功夫,那张差点土崩瓦解的面庞就已恢复如常,“不是。”
“不是软肋?”
“不是能同阿姐相提并论的人。”
如果……
如果前去内院传唤一众素日里常伴在阿余左右的婆子的丫头没有在这个时候带着乳娘慌慌张张闯进来,没有跪在那个叫做小四儿的番子旁侧,惊恐万状的回禀阿余同鹿簪曳消失不见了的消息,且没有将欢喜闻及这一消息后瞬息万变的神色收入眸中,兴许……
阿宁会信了他说的那句不是能同阿姐相提并论的人。
长公主府守卫森严,纵是一个心智成熟武艺高强的大人想要自由出入,也是件不大容易的事,更何况是两个年纪加起来没过十个数的孩子,其中一个,还是这诺大府邸中无人不知无人不识的公子主子。
所谓消失不见,左不过是躲到这所宅子某处无人的地方去享清净了,总归不是没了的洸央又从坟墓里头爬出来,把人掠走了。
先头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阿余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避开所有下人找个角落独自坐一坐。
想来人也不是这会子才不见的,乳娘和那些婆子也知阿余习性,故而本没当什么大事,只是听说堂堂东缉事厂厂公亲自上门讨要那名从瓦市带回来、同阿余一起消失不见的、叫做鹿簪曳的小丫头,这才一瞬慌了神。
长公主深知出不了什么意外,陪伴在阿余公子左右的婆子们也知,可欢喜不知。
晓得簪曳消失不见了,欢喜将将恢复从容的面上须臾染上一层寒霜,他不过冷冷瞟了跪在小四儿旁侧的公子乳母一眼,小四儿立即心领神会,反手便掐住了公子乳母的咽喉。
来不及同站在菩萨佛龛前的宁长公主求救,甚至连出于本能的一声哀嚎都没发出,她的喉头便被小四儿食指与拇指搓出的力道狠狠儿捏碎。
剧痛滋生的同时,强烈的窒息感也一并席卷而来,随着一口殷红色的鲜血自微张的齿缝迸溅而出,阿余公子乳母顷刻毙命。
之前顾着皇女的威仪和簪曳的安危,小四儿显得恭敬又战兢,那副畏首畏尾欲语泪先流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东缉事厂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的番子,而现在……
在主子的示意下反手扣住夙余公子乳母的喉头,伴着咔嚓一道碎裂声,施加在鹿生身上的拳脚所带去的痛楚,以及簪曳被抓走的仇恨,都在这顷刻之间消了大半。
身形丰腴的妇人像一滩软泥般直直砸在地上,宁长公主吓的不由自主向后退一步,失去理智掌控的身体撞上盛放佛龛的金丝楠木底座,累的菩萨金身跟着摇摇欲坠的佛龛晃了又晃,幸而长公主眼疾手快,回身一把扶住了金丝楠木打制而成的底座,适才没一不小心闯出亵渎神明的祸事。
瞧见将将那个跪在地上叙述事件原委时紧张的话都说不连贯的番子动手时那副干脆利落的模样,阿宁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悚然感,但转念一想,这才是东缉事厂的番子该有的行事风格。
比起小四儿开始和后来完全不同的两种气势,指使小四儿杀人的欢喜,从始至终都一派冷眼旁观,仿佛只是碾死区区一只蝼蚁般若无其事的姿态,才更教人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