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的那一轮明月看起来虽然明亮,但却朦朦胧胧,把天地万物晕染的模模糊糊。
孙成岩正躺在行军床上,他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了。
作为一个在死人堆里打滚多年的老兵,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腰已经受了重伤,很有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悲哀:眼瞅着连这条老命都要保不住了,腿不腿的早就不重要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境的缘故,外面的厮杀呐喊之声似乎已经变得模糊了,就好像仅仅只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背景音。
“孙指挥,”一个亲兵急吼吼的闯了进来,报告了一个很糟糕的消息:“兄弟怕是要顶不住了,孙指挥赶紧想办法吧。”
对于兵力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敌人而言,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从容不迫的进攻,完全没有必要在这样的夜晚做出如此猛烈的攻击,因为夜色对于进攻方非常的不利。
但敌人的进攻却异乎寻常的猛烈,虽然攻防战已经打了这么久,但这样的夜攻却还是第一次。
这是志在必得呀!
能够打成这样,能够坚持这么久,兄弟们已经对得起朝廷给的那点军饷了,也对得起他孙成岩了。
持续不断的伤亡已经让兄弟们再也无力打退敌人越来越凶猛的进攻,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孙成岩挣扎着撑起了上半身,用一种古怪的声音问了一句:“咱们还有多少粮草。”
“粮草还是够的,只是……箭矢已经不多了”
在连续的作战过程当中,投矛和箭矢早就不够用了,面对汹涌仰攻的敌人,将士们不得不使用投掷石块的原始方式继续作战。
“把粮食分给每一个人,多余的全都一把火烧了。”
当孙成岩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在场的众人无不神色黯然,因为大家都很清楚的知道,举火焚烧粮草就意味着孙成岩已经彻底放弃了坚守的作战方案。
胜负终于分出来了。
虽然大家拼死拼活的打了这么久,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终于还是以失败告终。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就算是敌人攻进来,大家还可以化整为零依托那些零散的堡垒继续抵抗,但这除了证明自己的英勇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
这就好像城池被攻破之后的巷战一样,虽然更加的血腥也更加的惨烈,终究不能改变早已经注定的结局。
“营帐、被服以及所有的资材,全都分给兄弟们,能带走的全都带走,带不走的全都烧成灰烬。”虽然孙成岩已经无法站立起来,但脸上的神情却异乎寻常的果断:“告诉还在作战的兄弟们,准备撤离。”
所谓的撤离,其实就是仓皇逃命罢了。
“以前呀,都是兄弟们在帮衬着我。”孙成岩的嗓音虽然沙哑,却显露出不合时宜的温情:“这一回,也该我帮衬兄弟们一把了。”
“愿意逃命的兄弟,全都各自撤离吧,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就给兄弟们断个后。”
在这种远离母国的地方,失去了营垒的保护,无论还能不能冲出去,其实意义早就已经不那么大了。就算逃出去了又能怎样?最多只需要一天,就会被敌人追上,结果还是一样的。
很快,最后的一批敢死队就已聚集起来,也不过只有区区的百十来人罢了。
望着这些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孙成岩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又没有开口,只是哈哈大笑着说道:“到了这个时候,还愿意和我一起赴死的,全都是好汉子,都是好兄弟,什么也不说了……”
“把库存的那点火油全都取出来,泼洒在营垒之上!”
众人纷纷行动起来,以无比的悲壮把易燃的木材、干草等物堆砌起来,然后浇上火油,只要孙成岩一声令下就可以点起一把大火,制造出一条火焰隔离带,掩护撤退的兄弟们撤离。
孙成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哈哈大笑了几声:“只要咱们死在这里,也算是为国尽忠马革裹尸了,朝廷一定会厚待你我的妻儿老小,没什么遗憾了。”
“来人,把我抬起来,上垒墙。”
皎洁的月色之下,几个亲兵用床板抬着孙成岩上了垒墙。
激烈的战斗已经白热化了,数不清的见识在月光下往来纷飞,几个士兵用巨盾遮蔽箭矢,不时的听到箭矢打在木盾上的“咄咄”声响。
宽阔的垒墙之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虽然将士们还是拼死抵抗,但却早已是强弩之末,一个个筋疲力竭摇摇晃晃,那漫天的杀气让月光都显得暗淡了许多。
“孙指挥……”
一个士兵飞跑过来,似乎想要报告什么紧急军情,但孙成岩已经懒得再听了,他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这位小兄弟,你辛苦了,先下去歇一歇吧,要是有机会的就跟着别人一起撤走,千万不要落单。这里就交给我们这些人好了……”
那个士兵稍微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孙成岩的意思,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退下去,而是选择站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