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起了风,星星也暗淡了许多,王廷英努力地把自己扩散的思绪拉回到侄子身上,他痛苦地接上他的故事:“还有几个是外地人,但却穿着不同于以往我们所见过的军队服装,也不知道他们昨晚和谁打了一仗,就这样死了。二嫂远远地看了看,安排孙有才他们把尸体给收集起来,埋掉了,虽然有几具并不在她家地里,而是在黄苟信家的地里,可这种事,黄苟信是从来不会干的,当初他连他兄弟两口子的尸体还不收呢。”
老人又跑了题,眯上了眼睛,王长贵刚要提醒他,王瑞林看了王长贵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意思是老人在努力地回忆着,不要打扰他,让他说下去,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说的,才全部是真实的,没有经过加工的。
果然,老人的话题又从王满顺身上岔开了,他说道:“就在这时,人们惊奇地发现了王义的尸体,这个王义,是个逃难来的外来户,和罗子七、李凤岐、孙有才他们一样,做了二嫂家的长工,又娶了寨上的孤女、二嫂收养的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当时王义是三小队的兵,是王来宾派他到寨墙上打探情况的,怎么就死了呢?而且不是被子弹打死的,而是被人捆绑后砍了脑袋的,从后面砍的,前面那点肉皮还没有割断,头就那么搭拉着,就那么搭拉着。”老人的瞳孔似乎在放大着,如同回到了当时的情境,王瑞林和王长贵屏住了呼吸,认真地听着。
“苟妮当时哭得死去活来的,她那个闺女臭妮那时刚刚懂事,也哭死了过去,二嫂也哭了,让人准备了棺材,把王义埋在了王万里的身旁,说是王义是她干儿,不能让他。后来,我问过没有个地方。关于王义的死,关于王满顺如何回家的,来宾,来宾当时没有说,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给我说了实话。他说,当时,丰子泽和王义都看到了寨墙下正顽强抵抗的是王满顺和贾四辈带的人,他们已经被敌人包围了,而包围他们的人却不是李大奎、罗子七的自卫队,而是国民党的一支正规军,旅长好象姓许,叫什么许大棒槌,是驻守在京汉铁路沿线的正规军,也是拦截消灭中原突围部队的军队。
王义在寨墙下背着我说的话,我当时没听清,王来宾也没有给我说,他其实就是对王来宾说,大少爷在寨墙下呢,怎么办?王来宾一听是王满顺,自然不敢怠慢,急忙打开了寨墙西北角下的一个逃生暗洞,把满顺和他的通讯员小光山给救了回来,急匆匆地抬到了大嫂家,其他人早已牺牲了,也包括贾四辈。这也是王来宾这一辈子干的最伟大的一件事,当时他已经入了党,也知道王满顺率领的是共产党的部队。
事情或许就要结束的时候,许大棒槌的警卫连长许二杆子带着一队人马进了寨门,二话没说地便下了三小队的枪械,直扑大嫂家中,要抓王满顺,当时大哥吓傻了,大嫂哭天抢地的,根本没有用。就在这时候,李大奎、罗子七飞马进了寨子,把许二杆子的部队又给包围了起来,愣是把王满顺和那个小光山给抢回了县城,关进了死囚大牢。这事,也是王来宾后来给我说的,他觉得王满顺回来事关重大,而且王义死得可疑,就赶紧向大队长李大奎、副大队长罗子七汇报了。这才没有让许二杆子得逞,那一次,要是满顺被他们带走了,他死十回也不够。
再后来,许大棒槌一直压制二哥王廷玉,说他为了救自己的亲侄子而无视党国利益,而破坏军纪,而和共产党勾结,后来王廷玉以田县县长的名义发布了公告,要枪毙王满顺,哈,那些日子,俺大嫂可是把二嫂一家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什么二嫂向姓许的报了信,人家才来抓自己儿子的,说什么老二为了自己当官,要杀亲侄子了,反正是疯了,大哥没有吭声,但却和老二家断了来往,直到解放后满顺回来了,当了井县的县委书记,他两口子才知道,枪毙的,是一个在大牢里死了的八路军战士,也就是那个小光山。”
王廷英长叹一声,讲完了有关侄子王满顺的故事。王长贵不解地问道:“那个小战士又死了一回?”
王廷英笑了,说道:“因为他啊,我二哥和李大奎、黄青良、罗子七,甚至是当时负责给他们看病的苏文娟、田桂兰、黄青平都说不清。丰子泽说是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小光山英雄,为王满顺顶了缸,一种是他们在狱中害死了小光山,而顶替王满顺的,而参与杀害革命同志小光山的,就是以王廷玉为首的反革命组织。听起来是那么的好笑,连武松江、李凤岐后来都说,当时的国民党监狱,打死个人,那跟到街上买棵蒜一样简单,用得着什么反革命组织出手吗?丰子泽又回头攻击他们的阶级认识问题,好在那时候武松江、李凤岐是当权派,他丰子泽的话,没有几个人听的。”
“那个小光山后来埋到哪儿了?”王长贵问道,或许他觉得,埋葬问题也能看出来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