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让您出去见一面。奴婢等回了陛下,侯夫人刚生完孩子,正休息呢。皇上说,不急!什么时候休息好了,见一面就好了。还说……”那位婆子脸色怪异的犹豫道:“还说您现在不便受风,等您休息好了他进来找您叙话。”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何潇儿慢悠悠漂在平静的失望大海的心,忽的狂躁暴怒起来,秀美一竖,便喊道:“荒唐!礼数都丢到狗肚子里了吗?不要礼数,也不要脸了?这个阿铮!坐皇位越久越回去了。”
听的屋内的婆子们脸色惨白,噤若寒蝉。
南木铮听到远远从屋内传来何潇儿的暴喝声,嘴角轻轻一扬,落下白子——收!白字吃掉好几颗黑子,突出重围,眼见着局势明朗起来。
他出门前特意打扮了一番,如今从内而外透着潇洒,心情比日头还美丽。
何潇儿下意识发完脾气,才想到如今的皇帝早已不是当初的阿铮。这些年桩桩件件发生的事儿,那个老实巴交的阿铮是做不出来的。
她平复了一会儿心情,让人梳妆打扮,显然是要见南木铮了。这会儿贴身照顾的婢女才敢劝道:“侯夫人刚生完孩子,可不能动气。”
何潇儿叹了口气,微微点点头。那婢女正让人拿首饰脂粉,何潇儿一挥手说不必麻烦,只让人穿了衣服便迈步往外走。
那婢女花容失色,惊道:“侯夫人不是要在屋中见人吗?如今不宜受风,怎能出门?”
何潇儿这才认真看向那婢女,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院中?”
那婢女一下没反应过来,木木的眨眨眼,回答道:“是四年前来的侯夫人院中,两年前陪您来的姐姐们都出去了,才从院里调到屋中的。”
何潇儿停下脚步,重又坐回床上,严肃开口:“说到那几个丫头,我忽然想起一个姑娘来。她倒不是我带来的,也是你这般勤恳做事慢慢进屋的。可后来……”
她看着那丫头柔声问道:“你知道后来她怎么了吗?”
那丫头虽是都知道上一批近身照顾她的婢女,但却不知道说的是哪一个,于是摇摇头。
何潇儿道:“她死了!侯爷发现她竟在跟别人传递侯府消息,就将她发卖出去,听说在人牙子手里染病死了。”
那丫头惊得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都没了颜色。她心想: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传消息。我一直是勤勤恳恳做事的。
“没有最好!”何潇儿似是能听到她的心声,说道:“不该操的心别操。”
说完,她披上斗篷尽力裹住自己,扶着个婆子走出了门。
那婢女被留在屋中,委屈巴巴地瘪嘴。有个管事的婆子过来安慰两句,她才哭道:“我不过是担心侯夫人的身体,怎就跟那种背主的人相提并论了?”
那婆子叹了口气,戳她的脑袋,说道:“你傻不傻?还觉得自己没错?你作为侯夫人身边的近身侍婢,说话做事都代表着侯夫人。侯夫人若是现在没说你几句,往后你出了门说到这件事情来,说什么屋中见外男的,侯夫人的贞洁还要不要了?亏得你想出来,真要让侯夫人随着皇上的意思在屋中见他吗?传出去像什么话?”
她看那婢女还要辩解,又说道:“是!你是担心侯夫人身体。是!侯夫人清者自清。可这种事儿多为世人津津乐道,外面人不管真假,听风就是雨的。到时候胡乱说一通。到时候谣言传到侯爷耳朵里,让他们夫妻心生嫌隙怎么办?”
那婢女这才咬着嘴不肯再犟了。那婆子软了声音继续说道:“你来的日子浅,进屋以后多是做洒扫庶务,刚进侯夫人寝屋没多久,往后要记住。做到这等婢女身份的,并不是只要手脚麻利就好了的。多动脑,少动嘴。遇事多琢磨琢磨。明白了吗?”那婢女点点头。
那婆子开始收拾屋子,趁着侯夫人出去了正好通通风,换洗一下被褥,嘴上闲闲道:“日子长着呢,没事儿的。侯夫人若是真生气了,就直接将你打发走了,还愿意跟你说这一二三就没事儿的。”
那婢女这才破涕为笑,跟着那婆子一起收拾起来。
何潇儿支撑着身子,慢慢走过去。
屋门一开,南木铮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转头看过去。
何潇儿裹在那宽大厚实的锦袍斗篷中,深深陷进帽围的脸似乎更小了。
似是胖了些,脸上圆润了,更显得她五官夺目。
看她脸色和嘴唇苍白如纸,那双胎分娩定是耗尽了她气血。南木铮一阵心疼,又对洛行之多厌恶了一分,连带着他新生的两个孩子都让他觉得讨厌——定是讨债鬼转世,竟磨的那样一个灵动娇美的可人儿变成这样一副惨样。
他看何潇儿走得艰难,赶忙迎了几步,便听到何潇儿出声跪拜道:“拜见陛下!不知陛下远来祈福,未能在天神观门前迎驾。还请陛下赎罪!”
南木铮停下脚步,负手站定,故作持重道:“平身吧!朕也是一时兴起来此进香。想起你……和母后都在此处,便来看看。”
何潇儿扶着人艰难起身,感觉身下有撕裂感传来。她强忍着不适,尽快走到檀树下,站在众人视线包围中。
南木铮温柔地看着她,刚刚准备好的措辞竟不知飞到了哪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何潇儿微垂着头,恭敬站着,也不说话。按着礼教这是应当的,君主未问便发言那是不敬之罪。
但何潇儿什么时候顾及过这些?
何潇儿刻意的疏离,让南木铮心生不悦,让他兴奋躁动的心安稳了不少。
他率先坐下,招呼何潇儿坐在对面。何潇儿犹豫了一下,确实有些站不住了,而且皇帝发话赐座,正常来说哪儿有推辞的道理?于是谢恩,依礼就坐。
何潇儿这样保持着距离,也是有缘由的。她明显感觉到自从两年前洛府退出官场后,行之与阿铮之间互生嫌隙,各自不满。有几次,她明显感觉到行之并不想让自己见到阿铮。虽说自己跟阿铮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如今到底是与行之夫妻同生,怎好逆着他的心思行事?况且,阿铮也不一样了。或许,坐上了龙椅看见的风景和平常人不同,要的也和常人不一样了。看他这几年行事就该知道自己恪守礼教,以臣妇身份接待他倒比以友人身份接待的更为得当。
而且,行之马上就到,她不想让他心生误会,在他们之间多添芥蒂。
山崖下风光旖旎,今日天和日丽,和煦的风吹动着刚开始泛黄的树叶。周遭除了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南木铮开口打破沉默:“身体可好?”
悦耳之声缓缓响起:“多谢陛下关心。臣妇身体康健,一切安好!”
本来叙叙家常的南木铮被一句“一切安好”堵住了口,但本该生出烦闷的心情却被那银珠落盘般舒适的声音安抚住。顷刻又紧张激动起来,唯恐说错话不能将她带回宫中,在脑中谨慎的打起了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