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夫人这番话本来句句消沉悲切,但她神色自若、语气平稳,并不见任何悲色。
反倒是皇后,听得落下泪来,苦道:“是母后无用。若是母后教养好太———大皇子,或者能力大些,大皇子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南木夫人微垂着脑袋,任由皇后牵着她的手,视线落在皇后金纹紫缎鞋面上,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说:“母后!夫君他——也不是大皇子了。皇上将他贬谪为庶民,那连大皇子的称谓也是不能再有了。民妇将您唤做母后,已是僭越,是全家连坐的大罪。”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轻。
“什么民妇?什么僭越?我看谁敢?若要全家连坐,那我是你们母亲,把我也拉去砍头好了。”
皇后难以克制的激动起来。
南木夫人站起身,走到皇后侧边替她拍背顺气,温和地哄道:“母后可别生气。媳妇儿说的只是这个理儿。看着母后的面子,父皇也不会真的对南木府怎么样。”
“他敢?”皇后想象着皇帝真的下旨将自己儿子媳妇儿孙子孙女的抄斩,气不打一处来。
“我看他敢!”皇后忍不住柳眉倒竖,又喊了一声。
声音很大, 外面做洒扫的宫女们都忍不住悄悄望过来。
竹安过去,给皇后添了茶,捧给皇后,深深看了一眼还在低眉顺眼给皇后拍背的南木夫人,才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等皇后的气消下来,南木夫人才说道:“母后别恼,这些都是没影儿的事儿。而且——唉~”
她叹了口气,语气很是萧索凄凉:“若真有那一日,估计谁都没法子。成王败寇,儿媳真是心疼大公子。”
说着,便拿出手帕抹起眼泪,激得皇后再一次潸然泪下。
皇后在脑中转了转才明白这大公子说的是自己儿子,心想: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吗?连称谓都是这样天壤地别?成王败寇,真的如此吗?这还是南木笙在世的时候,若是他不在了,那新皇会怎么对付我儿子,怎么对待南木府?
叶黎安被自己的想法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生生止住了她的眼泪。如今再哭又有何用,可是她想了想好像除了哭一哭也没什么办法。
南木夫人看着皇后瞬息万变的神色,却已不再作声,只专注地抹起泪来。
南木夫人在坤宁宫用了午膳才回去。皇后还要再留,但她急于回去照顾南木大公子,执意回去。皇后因她对自己儿子的情意感到欣慰。
说起来,南木府虽是被贬的庶民,但不曾抄家,也不曾斩了谁,日子宽裕、婢仆成群,又有后院那许多女人争着抢着凑到南木公子跟前,实在不需要主母亲力亲为地照顾他。但是南木夫人自己愿意,且放心不下,那便是另一份情意了。
皇后赏赐了满满一车的好物,从吃的穿的用的,到钱财铺面宅院等等,应有尽有。
南木夫人也不推拒,通通谢恩收了,载着满满一车的赏赐回了南木府。
新太子的眼线除了婆媳两人的激动和一车的赏赐之外,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如实报了上去。新太子一琢磨,激动和赏赐都是正常。经历如此大难,首次重逢,如何激动、如何赏赐都不为过。
此后,南木夫人便常常进宫,快则三天一次、慢则七天一趟,总之走动得比之前在东宫时更加频繁。有时候还会带上自己的嫡子女一同进宫。
叶黎安也是好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孙子孙女了,一看见他们自然而然地露出慈爱的笑容,感觉自己的心都融化了。叶黎安觉得就是把自己的心剖开给他们都不为过。
可每每他们走了,又像是把心都掏空了一般,空落落地,敞在风口,让她觉得整个人都没了支撑。渐渐地,叶黎安产生了一种想法,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她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对不对,也不知道可不可行,但至少试一试才能知道啊。
某一日,她想了想,让竹安在出宫时给何府递了信。经此一役,何府伤筋动骨,家族中三品以上的全被罢免,三品以下的官降一级。如今整个门庭都透着一股衰败之气。
竹安拿着皇后的纸条,十分为难。她想与红芷商量,但红芷能力强、心性坚韧,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无脑忠贞,忠心到有时候不辨是非不论好坏。
年少时,竹安也不敢有自己的想法。但与飞星生活的二十几年,她早已慢慢被滋养成为有自己的想法观点当家主母。虽然遇到大事拿不定主意还是要仰赖飞星,但大部分时候都能够独当一面了。
但目前这件事,确实不是逞强独当一面的时候。
她能跟谁商量呢?
飞星?不行,他虽是自己的丈夫,但他是皇上的忠仆,对皇上知无不言。而且,兹事体大,他若是知道了,也不敢欺瞒陛下。竹安也不忍心将飞星置于这种两难之境。
竹安捏着那张纸条,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敏妃娘娘碧清。
她是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妹,虽然这些年联系不多,但总归还是保持着一份友谊。
但这样大的事,能不能跟她说?
不能跟她说的话,还能跟谁说呢?
竹安犹豫了很久,还是匆匆来到敏妃宫中求见。敏妃态度和蔼地接待了竹安,更请她坐下。
敏妃清楚,竹安虽在这后宫是皇后婢女,但出了宫门便是大司宫夫人,那可是一品诰命夫人。她夫君是陛下的心腹重臣,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起来,明面上敏妃比竹安高贵,但实际上竹安的权力可能比敏妃这种一般后妃大得多。因此,碧清不敢怠慢竹安,反而以昔日的姐妹相称。
竹安虽已历练出一份成熟,但她远没有敏妃的智慧,全没有想到这些弯弯绕绕,只淳朴地以为碧清真的将自己看作一同长大的姐妹,从没变过。她忘了敏妃在她还不是大司宫夫人时远没有这样的尊重。那时候,竹安有事来敏妃宫中也是要站着的,不过敏妃向来和气, 不让她常常跪着行礼就是了。
此刻竹安神色紧张地暗示敏妃屏退左右,敏妃照做。竹安不敢将皇后的纸条拿给敏妃看,却将一件事说给了敏妃听。
南木夫人第一次进宫见皇后的时候,竹安趁着给皇后奉茶的工夫悄悄观察了一下南木夫人。竹安明显感觉到南木夫人是在故意蛊惑皇后。因为那一次,皇后顺着南木夫人的话想着想着就对陛下大怒不已。但南木夫人的眼中全无慌乱或歉意,那双眼中只有闪射的精明,嘴角忍不住勾起得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