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淑慎一抬手,脸颊一片潮湿,梅鹤卿在她身后指腹轻轻地给她拭泪。
白墨算什么人物啊,一介平民而已。
他那条命在有些人眼里算的了什么,自以为可以掀起风浪,却又是笑话愚蠢。
可偏偏他用自己的那条命,珍惜宝贵,一个人只有一次的生命,去换一个机会,一个撬开腐烂发霉的铁屋的缝隙。
纵使可能石沉大海,冤魂无归。
梅鹤卿终于明白了,为何他上吊的那根绳子是绷紧的了。
这是白墨留下唯一一个想证明自己的线索,他没有想过要别人替他洗刷冤情,却还在心里存着那么一丝希冀。
或许会有个人明白,他白墨,是做了这样一件事死的。
生而卑微猥琐,死则英魂长存。
梅鹤卿在翻看白墨留下的那一堆账册中,翻到一封信笺展开。
“河堤监管吏,白墨绝笔。”
“朝廷圣恩,上有普照遗泽,临蔚江西,修清饶河堤。”
“救民于洪涝,立千秋之功。”
“历时数年,余未敢有一日不竭心力,效禹三过不入。”
“然,河堤所用之料,大幅减半,以劣置优,充以腐木,怎以筑大堤防大洪哉。”
“人人懒怠,不思尽心于事,而忧功绩之多少,层层贪墨,置河堤于不顾,生民于不见。”
“余乃卑鄙小人,不足以慰大事。自知上请天命于无济,日夜思之,时觉有三尺神明烛照,地狱恶鬼审判。”
“今将多年心事吐露于纸,望念余之赤诚,降青天于世,斩墨吏荡浊流,救我江西万万生民!”
“墨虽为墨,心向清溪。”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今虽死,而无憾矣。”
梅鹤卿看完之后,指尖都是颤抖的,虽死,而无憾矣。
韩宪刚巧从门口进来,他为每个教过的徒弟都留了独特的寻他的办法。
白墨是从小就跟在他身边的,那时候韩宪家里还没有倒,依旧是木工传承的大家。
只是韩宪在家学之余,又喜好摆弄死人,他给人家弄棺材,人家偷偷给他看尸体。
甫一进来,韩宪看到的是白墨的黑色棺材,朴实无华,用的是最劣等的木料。
“你蠢不蠢,为师如何教你的。”
“做了一辈子木工,就不能先给自己打个好棺材啊。”
他走过去,白墨已经好些年不见,韩宪为人通透,不认为要维系什么师徒情谊。
韩宪手抚着棺材,一双手骨节粗大,“鹤卿,你过来。”
梅鹤卿合上了手里的纸走过去,韩宪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你们在我这里,学到的都是不同的,但是你白大哥算是你师兄。”
“他一直就很笨,很笨……是那么多人里,最笨的一个。”
韩宪边说眼眶湿润,头枕在白墨的棺材上偏过头去。
梅鹤卿往后退了几步,撩开衣袍跪了下去,他们都跟着他跪下,叩首的是一个伟大的灵魂。
*
从白墨家中出来,董淑慎再一次想起第一次到白墨家里来的时候,朴实无华无任何华丽装饰之物。
两人牵着手都没有说话,夕阳西下,拉着人长长的影子。
邻居刘八跑出来碰到二人,梅鹤卿看了他一眼,“去认个错吧。”
“大,大人?”
“人皆有私,若为公者哪有私。”
刘八不懂,还是点头应下,“诶,大人,小的这就去。”
走到巷口,碰巧有几只鸟飞过,迎着落日余晖,嘎嘎地叫了几声。
“鹤卿。”
“慎儿。”
两人同时出声,又相视一笑,“怎么了?”
“我想你抱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