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知府也是他们的人?”这一点刘吉还真不知道,当年朱胜被运作到苏州知府的时候,他刘吉还刚刚中了进士入翰林院学习,兴奋劲还没过呢,哪里会去关注一个四品知府的消息。
袁成点头道:“对,我听说是当时十三家布庄一起运作的,好像花了两万多两银子呢!”
不过他说完就后悔了。
十三家布庄替人运作知府,都能花两万多两白银,现在贿赂刘吉这位督查商税、直接掌握他们身家的政务院钦使却只愿意花一万两,这很明显是看不起人嘛!
果然,刘吉听了袁成的话,撇了撇嘴道:“这群商贾果真是眼界短浅,只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却看不到本官手中的大棒。”
袁成宽慰道:“一群杂碎而已,刘大人和他们计较什么!若是刘大人想要银子,本公向他们吩咐一声,看谁敢不给的。”
“本官不需要他们那点银子。”刘吉笑呵呵地反问道:“不过袁公应该没少从他们手里捞银子吧?”
袁成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巴掌,讪讪道:“也没有多少,都是日常孝敬,日常孝敬而已。”
刘吉笑道:“袁公不必紧张,下官就是随口一问,即便他们孝敬了您,也是希望您能多分给他们一些份额而已,对陛下和朝廷来说并无损失。”
袁成立刻连连点头,道:“对,一家多一家少而已,陛下和朝廷没有任何损失的。”
刘吉又举起酒杯,笑着道:“袁公立身为正,凡事以朝廷的利益为主,下官佩服。”
袁成也是举起杯道:“本公身为提督织造太监,自然要以陛下的利益为主。”
于是,二人又碰了一杯。
放下酒杯,袁成建议道:“不过刘大人,本公有个建议,你最好找一些功夫好的护院来保护你,否则等你下手的时候,很有可能会遇到生命危险。”
刘吉笑道:“这个袁公可以放心,这一点下官早已想到了,下官是河间府人,身边的护卫都是沧州请来的,相信没人能伤到下官的。”
袁成问道:“多少人?”
“十二人。”刘吉爽快回答道。
袁成却是摇摇头,说道:“人数有些少啊!这样吧,我身边也有一些人手,回头派给你,保护你周全。”
他是德州人,自然听说过沧州武师的名声,不过刘吉明显对苏州的情况认识不清,索性好人做到底,将自己身边的人手也派一些给他。
“十二个人,不少了吧?”刘吉惊讶道。
他是代表政务院过来办事的,即便遇到些危险,十二个人也能保护自己周全了,为什么袁成会说人少了呢?
袁成沉声解释道:“刘大人,你莫要忘记了,这次开征商税,针对的不仅仅是布行,还有盐商呢!”
好吧,刘吉立刻明白了。
盐商自古就是商人中一股特殊的存在。
自从管仲成为齐国国相之后,便推行官商海的经济政策,即盐铁专卖,秦国商鞅变法,提出壹山泽政策,也实行了盐铁专卖,秦灭汉立,因为刘邦施行无为而治,放开了盐铁专卖,故而经营盐铁的商贾富可敌国,后来汉武帝为打击地方豪强,筹集征伐匈奴的军费,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任用侍中桑弘羊主持“笼盐铁”,再次将盐铁的经营权收归国有,实行专卖制度,之后偶有反复,但是绝大多数朝廷都施行了盐铁专卖。
大明立国之后,为了防备蒙元,在北边立九府边防重镇,驻兵数十万抵御入侵,但是粮饷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于是山西地方官员杨宪在洪武三年建议,天下商贾可自行运粮至九边重镇,一石粮食得盐引一张,去各地盐场领盐销售,谓之开中,朝廷从中课税,称之为盐课。
随着大明内地战乱平息,人口逐渐增长,到现在,盐课已经是朝廷仅次于田赋的第二大收入,与之对应的是专营盐铁商贾的出现,其中尤其有代表性的就是四大商帮之一的晋商,他们经营盐业,迅速积累财富,而后向外扩张,京师大贾数晋人,苏州自然也不例外,晋商凭借雄厚的实力进入苏州,主营盐铁,很快成为苏州盐业的主导。
不过这年头盐商方面有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喜欢贩卖私盐,毕竟这玩意不需要盐引,也不用缴税,利润远高于官盐,但是正因为是私盐,自然也不受朝廷法度保护,所以盐商们就会将这些私盐交给私盐贩子来售卖,私盐贩子为了确保生意不受干扰,纷纷养起打手,小一点的有数十人,大一点的几百人也有。
如果刘吉对盐商动手,那盐商很有可能让这些私盐贩子出手对付他,例如来一场民乱,暴乱百姓无意中打死朝廷钦使刘吉,最后法不责众,还要将引发民乱的帽子扣到他的头上,这一套历朝历代都有人用,效果非常好。
就凭刘吉那十几个人的护卫武师,想要保护自己周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袁成原以为刘吉会害怕,却没想到刘吉只是淡淡点头,说道:“下官多谢袁公提醒,不过您的武师还是您自己留下吧,下官决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莫非刘大人已经有了法子对付他们?”袁成惊讶问道。
这些盐商有人有钱,朝中还有极为深厚的关系网,刘吉能怎么对抗他们呢?袁成不免好奇起来。
刘吉笑道:“对,此事政务院已经安排妥当,袁公回头拭目以待就好了,这些盐商闹不出什么乱子的。”
袁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虽然好奇,但是刘吉不想说,他能怎么办。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到时候自己怎么都能知道,而且不知道也有好处,那就是不必参与到这个事情里面去,自己还能少些风险。
时辰已晚,二人又随口说了几句,酒宴便就此散去。
袁成晃晃悠悠从烟汀阁出来,并没有回府,而是坐着马车来到了凤林楼。
凤林楼二楼的一个包厢中,十三家布庄的家主全都齐聚一堂,等待着提督织造太监袁成袁公公的到来。
他们已经知道了,袁成被朝廷钦使刘吉请去了烟汀阁,那么他今晚就会带回来刘吉的态度,是高抬贵手放过他们,还是依照政务院政令严查商税,最终的结果今晚就能揭晓。
袁成缓步走了进来,看到十三家布庄的家主都在,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说道:“呦,大家都在啊!”
众人起身,恭敬行礼道:“小人见过袁公。”
“都坐吧,都坐吧,都坐下说话。”袁成笑着伸手虚按,示意众人坐下,自己则是缓步走向主位。
这里是他的位置,以前每次聚会,袁成都是固定要坐在主位上的,这不是他要求的,而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只能坐在这里,也必须坐在这里。
唐氏布庄的家主唐天德出声问道:“袁公,今日您与钦使刘大人商谈得怎么样?”
袁成却没有什么反应,不过看他红扑扑的脸,明显是喝的有些多。
亨富祥的家主刘祯出声道:“节用,你没看袁公已经喝得有些大了吗?且先让袁公歇息一会儿,我去叫碗醒酒汤。”
节用是唐天德的字,听到刘祯这么说,唐天德也知道自己是有些着急了,连忙点头道:“那好,那就麻烦言复了。”
刘祯无所谓地摆摆手,站起身来,准备找凤林楼的掌柜要一碗醒酒汤,给袁成醒醒酒。
袁成这时候却是出声阻止道:“哎!刘掌柜,本公没有醉,只是这一路过来,酒力散发出来了而已,我现在去洗把脸就好了。”
说着摇摇晃晃就要起身出去。
只是他的表现告诉在场众人,这位提督织造太监就是喝得有点大,说话都说不利索,站起身都要身边人帮忙扶着点,站在那里也是摇摇晃晃的。
不过在场众人都没有任何惊讶,这位袁公就这德行,往日里聚会喝酒就容易大,已经被他们灌倒过好些次了,如果没灌倒,袁成就是眼前这幅样子,特别喜欢逞能,当初他们请求袁成去找刘吉帮忙说情,就是这么干的,好在袁成酒醒之后并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而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毕竟每年两万两银子的孝敬不是白花的,袁成也想替他们做点事情。
刘祯连忙叫过门户伺候着的凤林楼伙计,让他弄一盆温水过来,给袁公洗个脸清醒清醒。
伙计端来温水,伺候着袁成将手帕覆盖在脸上,等了一小会儿,又把手帕拿了下来,再看袁成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等袁成喝了口浓茶之后,唐天德迫不及待地问道:“袁公,不知您今日有没有和刘大人商谈我们的事?”
袁成放下茶碗,点点头道:“谈了。”
“结果怎么样?刘大人是否答应放我们一马?”唐天德继续追问道。
袁成却是摇摇头,说道:“没有。”
“这不应该啊!”唐天德疑惑道:“可是刘大人嫌弃我们的条件?”
“是的。”袁成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