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缓缓说道:“算了,你们就不要管都察院和大理寺了,朕亲自来管吧。”
陈镒和萧维祯一愣,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不管都察院和大理寺了,那自己还能管什么?难道要挪位置了?
只听朱祁钰继续说道:“萧维祯调任都察院,任左都御史,朕来教你该如何掌握都察院。”
“至于陈镒嘛,回头你上个告老的奏疏,归乡养老吧。”
“陛下不可。”政务院首理王直立刻出声阻止道:“陛下,陈大人并无过错,就这么告老还乡,恐怕朝野会引出极大的非议啊!”
陈镒也是被朱祁钰的话震惊到了,抬着头愣愣地看向朱祁钰,完全不明白他为何要撸掉自己左都御史的位置,直接告老还乡。
朱祁钰看向王直,缓缓道:“王首理,其他人不理解朕,朕可以理解,但是你王首理也不理解朕,朕就完全不能理解了,你是督管吏部的,朝廷用什么人,怎么用人,都是以你的意见为主,若是连你都不考虑这个人是否合适,只是完全看个人喜好,那你督管吏部还真不太合格。”
王直也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评价,不由得奇怪道:“陛下,臣之前做吏部尚书的时候,并没有依照个人喜好用人,陛下此言,恕老臣并不认同。”
朱祁钰笑了笑,反驳道:“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人标准,这无可厚非,但是有些位置很特殊,在用人上必须更多考虑这个位置的特点,而非是自己的用人标准,即便那人是个贪官佞臣,但是在使用上也是有技巧的。”
王直还是不理解,瞪大了眼睛看向朱祁钰。
“还是不明白吗?”朱祁钰笑笑,举了个例子说道:“例如啊,现在有一个来俊臣那般的酷吏,能力很强,但是手段也很残暴,面对这样的人,你要如何处理?”
王直想了想,试探着说道:“放在刑部?”
朱祁钰却是摇摇头。
“那就放在锦衣卫?”王直再次猜测道。
朱祁钰还是摇摇头。
“那臣就不知道了。”王直直接放弃了。
朱祁钰笑道:“来俊臣这样的人,放在刑部或者锦衣卫都不合适,因为刑部和锦衣卫更多还是针对朝廷内部的人,或者触犯了大明律的大明子民,这些人落到来俊臣手里,肯定有人被屈打成招,武周时候的推事院就是这么来的,得罪了天下人,来俊臣也就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但是,如果把来俊臣放在大都督府,让他从军,专职负责拷问蒙古人的细作呢?”
众人立刻便明白过来。
的确,来俊臣这样的酷吏面对内部是个大害,但是如果放在大都督府去拷问蒙古人,那就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了,甚至他的那些手段用在蒙古人身上,天下人只会叫好,绝不会有半点异议。
而且来俊臣坐到了这么一个位置上,不管他怎么做,那几乎都是立功之举,绝对可以把蒙古人知道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上下都满意,来俊臣绝对可以得到一个善终。
想到这里,众人对于朱祁钰的用人之道都是有些佩服起来。
别的不说,虽然朱祁钰对付陈镒的手段看起来有些粗暴,但至少陈镒可以安安稳稳地回乡养老,他也是年过六十的人了,能回老家安度晚年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以人渡己,他们自然也看到了自己善终的画面,至少不会出现问罪下狱,客死他乡的惨状。
朱祁钰继续举例道:“再说一个人,翰林院编修万安去四川推行政务院政令的时候,表现很不好吧,朕记得当时他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吧?”
金濂点头道:“陛下说的没错,此人畏惧权势,不愿给自己惹麻烦,故而只对民间商贾出手,但凡有蜀王和地方官员关照的商贾都没有交税银,他也选择了不管不问。”
“后来广西开战,朕就把他调去了太平府做一任知府。”朱祁钰笑笑,却是对着王直问道:“王首理,想来你应该知道当地官府对他的评价吧。”
“手段机敏,长袖善舞,短短一个月时间便将太平府打造成了广西最安稳之地,上到布政使司,下到当地土官,没有不夸赞他的,李侍郎还特意来信说,万安此人可为国之栋梁,他一定会好好培养,争取十年之后能够让万安真正独挡一面。”王直缓缓说道。
当时他的确不太喜欢万安这个人,所以朱祁钰将其派到广西的时候,王直并没有阻止,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升官,而是发配,一个前程远大的翰林院编修,被发配到广西那种地方,这辈子估计就完了。
但是谁能想到,他居然在那面做得这么好,别的不说,光是广西那面和安南的战事还没有停的情况下,就能将一个临近安南的州府打造成被所有人称赞的最安稳之地,没有过人的本事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看来皇帝说的没错,自己在用人上和他相比,的确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不过王直还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处理陈镒,在他看来,陈镒这个左都御史还是比较合格的,于是问道:“那陛下为何要让陈大人致仕还乡呢?”
见话题终于转移到了自己身上,陈镒也是立刻打起精神,仔细听了起来。
朱祁钰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陈镒,点评道:“说实话,陈爱卿其实没什么问题,不论是从个人操守上,还是从处事能力上,其实都是合格的。”
听皇帝这么点评自己,陈镒也不禁有些得意起来。
朱祁钰却是话题一转,道:“如果按照原来的用人标准和朝廷规矩,陈爱卿是合格的,但是如今在朕这里却是不合格了。”
“朕也说过,都察院从今年开始就要负责天下案件的起告之事,所以都察院必须要做到一点,那就是都察院所有人都要将自己当做是恶人,有人犯了大明律,就必须将他所触犯的所有大明律都找出来,如何判罚是大理寺的事情,与都察院无关。”
“陈爱卿在李匡之事上,明显是顾念到李匡之前的名声和功劳,因此故意将他的罪名淡化,已经完全违反了朕对都察院的要求,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原则问题,能力问题可以容忍,但在原则问题上朕是决不会容忍的。”
陈镒一愣,旋即问道:“陛下,臣不明白,臣考虑到李匡的名声,也是为了朝廷和陛下的声誉,不希望陛下落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声,为何会与原则问题扯上关系?”
朱祁钰大手一摆,反驳道:“陈爱卿,朕已经说过了,如何判罚是大理寺的事情,与你们都察院无关,如果朕要顾念到自己的名声,到时候朕直接给大理寺下旨便是,为何还需要你们都察院出来做好人!”
好吧,陈镒这次是彻底明白了。
说白了,在朱祁钰的规划里,都察院就是朝廷的一条恶犬,将文武百官对于朝廷的不满和怨念全部归到自己身上,说白了,都察院就是下一个推事院,自己应该做的是来俊臣,而不是陈镒。
但陈镒还是有些不甘心,出声问道:“陛下,若是如此,那万一真的出来个来俊臣,或者是周兴索元礼,那肯定会出现大量冤案的,到时候朝廷要如何应对?”
朱祁钰知道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处置,现在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于是直接回答道:“这种情况下,朕首先会去找大理寺的问题,一些明显是伪造的证据大理寺都认,那大理寺也肯定有问题,朕也会先处理大理寺的问题,然后在去查问都察院的责任。”
陈镒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过脸上却还是有些不服气。
朱祁钰也看出了他的不服,继续说道:“其实在李匡这件事情上,朕的处置并没有问题,你们都察院才有问题,或者说你们这些文臣的标准才是有问题的。”
“此话怎讲?”陈镒反正也要离开朝堂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今天逮到机会,索性问个明白。
朱祁钰解释道:“这次李匡被人弹劾,主要是三件事。”
“其一是怀柔招抚,却被苗贼所趁。”
“其二是威逼土官,释放逆贼家眷。”
“其三是轻敌冒进,致使大军被困。”
“在你们看来,这三件事情里面,第一件是苗贼过于奸诈,第二件完全是好事,真正的大错是在第三件事,不过也是李匡一时轻敌所致,战场上瞬息万变,发生什么都很正常。”
“但是,你们都忘记了其他人,忘记了那些跟随李匡为国而战的将士们,忘记了那些因为李匡想要招抚逆贼而劫掠被杀的大明百姓,忘记了那些为大军服务的役夫,难道李匡的性命是性命,他们的性命就不是性命了吗?没有他们,光靠李匡就能平靖天下了?”
“孟子曰民贵君轻,这个民指的是什么人?是你们这些吃着朝廷俸禄的人吗?不是,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是那些打造出各种器械的匠人,甚至包括那些风餐露宿将货物运到整个大明的商贾,没有他们,朕要李匡有何用?朕要你们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