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神明从来不会垂青任何人。
这几年来,我时不时就会传信回去给奉明,一开始他说我偷偷摸摸从皇都跑到尧疆的事,都已经传遍皇都了。
这事你猜怎么着,我竟成了反抗父权压迫的例子?
光看奉明的文字描述,我大概都看见他幸灾乐祸的模样了。
可是,偷偷摸摸?嘶…出来闯荡的事怎么能叫偷摸?
信中提到许多,有意无意的,他还夹杂了几段来自司徒无忧的随笔,就是没有提到过我跟他有联系这事——要不然那小丫头再怎么没良心也不该一句话不都问候一下。
我也高估了自己,几年下来压根没有找到回去的时机。不过没关系,八年,这才过去两年半,时间还是充裕的。
两年的信件来往虽不多,但也算频繁,老是烦请驿使递信,人家都要认得我了。
正巧一年前奉明那家伙出行四处,听说在江湖里混上了个某势力的挂名领头。
这事他在信里提到了一下,我一合计,干脆让他帮我物色点人选,成立个暗卫组织好了——反正挂名而已,有个地方给我练人就很好,这对他来说应该不是多大事。
我于是很自然而然地将这事委托给了他。
现在人练好了,正可以用来送信。
或许…让他们去给我训练些信鸽来近距离传讯也不错?
这么一看,想有点自己的势力好像也不是很难。
……
九月末,尧疆天气已经逐渐转凉,距离我来到这里已经近三年了。
相比于文官,我发现武官升职比较容易,几乎不用费什么脑筋,只管杀人就是了。
抛去第一次手沾鲜血的空洞感,我便很快能适应人的生命终结在自己手里。因为他们不死,就是我死。
也因为有这种历练,《青云》的剑法我越发熟练。按理说杀了够数的敌寇,攒够军功便能升职。但是王军师以我年纪尚小为由,劝我先积着。
我倒无所谓,有手段有能力这算得什么。
不过主帅姚极却是格外爱兵如子,时不时四下巡视,跟人交谈论迹。
见着王军师如此劝我,还训诫了他。
他说:“年岁不是限制,有能者则居于人上。”
我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对。
他能让人顺服,难怪会是主帅。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平生功绩并不出彩。
日子平顺,重复,我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总觉得人命脆弱,且稍纵即逝。不由我杀,也会有别人杀。
姚将军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你手中每一条人命的背后,都有一个等着他回去的家,有时候并非一定就要下死手。”
可我并不认同他的想法:“能者自活,无能者自死。”
他神情复杂,似乎不能理解。
我当时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是明白了为何他功绩无甚出彩,因而还告诉他:“握剑,为的就是荡尽宵小敌寇,护一方安宁。”
他当时便慢慢地摇头,脸上是我看不懂的怜惜情绪。
……
但是走的路太过于平顺也不好,这容易让人滋生自负。从而受人迷惑而误身局中,看不清前路的陷阱,也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同胞。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的明白姚极那个怜惜的神情是什么意思——他不需要有所谓一心斩敌的人,更不需要有与他所求相悖的部下。
可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栽了。
与我一起的五千人马在不落山的山坳口遭到了伏杀,折损四千多人。
我身中数箭,形容狼狈,眼前红了一片,头发散乱如同恶鬼。若是胸口那一箭稍微偏离一点,我就得去见风雅了。
可惜不如人愿的是,我命顽固,没死成。
极光插在我身旁地上,我则靠着一个个熟悉面孔堆叠而成的尸山,只光看着远方,心中平静宛如死水。
后来被人带回去后又昏迷两天,做了许多断断续续的梦,有身边的人也有剑下的亡魂。他们无一例外地怨恨我,质问我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下地狱去赎罪。
我目之所见全是黑红,由黑色的暗影与红色的血肉组成一个囚笼般的世界。从漆黑荒芜的裂缝探出无数血手想要拉我入深渊。
我奋力挣扎,双手上沾满了无数人的血,浓郁得发黑。
就在几欲被铺天盖地的恶念与怨恨吞没之时,我忽然听得一声娇俏的少女的声音。
她说:“行啊,我等着你。”
——
醒过来后,我又到大绫不落山这一边的界碑旁边坐了一整夜。
直至露珠微垂,活物行动的清晨。
身体伤处又渗出血逐渐染红白衣。脑中依旧乱作一团,拨不开的迷雾掩住我的眼睛。
我不明白。
想了一夜也没想清楚,为什么会有同胞比敌人更希望我们死在不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