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已准备下台,忽而寒光一闪,一块白花花的大洋径直飞到台上,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江未已的额头上。
她“诶呦”一声,踉跄两步,险些栽在地上。
“我的娘呀,谁这么大劲儿。”江未已揉揉脑袋,忍不住嘟囔。
一抬头,便瞧张怀瑾半倾着身子,投掷大洋的那只手还尴尬地僵在半空。
他将手一收,眉头拧成个疙瘩,倒回去乖乖坐好。
张怀瑾其实一开始没想到会遇见江未已,往年家里办堂会通常都是请永乐楼里的名角儿,今年许是图个新奇才请了从京都来的隆春班。
他在台下坐着,见新出来的戏子有些眼熟。往大了去想,忽然记起在永乐楼里见过,这小妮子骂过他爹爹。
其实这些事儿他本不用去管,也不想去管,虽说他同张客卿是父子,但因为母亲的事,他素来看不惯张客卿。
看不惯,也不能声张,毕竟自己吃的用的穿的睡的,都是用张客卿的银子换来的,这点张怀瑾知道。
在人前还是得装一装,扮一扮,江未已三天演一次的戏,张怀瑾每天都得演。
按道理说,他不该同一个小娃娃置气。但是这小妮子一把把抓他的瓜子儿,他还没开始磕呢,一盘便见了底。抓瓜子儿也就算了,还一个劲的蹬凳子,他在前头好好坐着,椅子却被瞪得摇来晃去。
他很不爽。
一开始就在小妮子身上贴了标签,以至于都没注意人家长什么样子。
小妮子一身红,麻花辫糊了一节,小脸红扑扑的,明眸皓齿。笑起来露出一只虎牙,小小一粒。
他一撮牙花子,心道这小妮子长得还是个美人胚子。
她看起来很乖,其实不然,张怀瑾一眼便瞧得出来。
小妮子跟野猫似的,发起狠来能将人揍出血沫子。
接下来便是大戏,江晚舟本定的是贵妃醉酒,当年在京都一抛水袖一声叹,醉意撩人苏进骨子里。那蓦然抬眸,可真真叫半城杜鹃花黯然憔悴。有人提出换成穆桂英挂帅,图个热闹。设若叫江晚舟眼贵妃醉酒选段,选的定是虞姬自刎。调太悲了,放在百日宴不相宜。
哪知江晚舟死要拗着,若是不演这出便不去了,口中还连连念叨:“这场戏,是迟到了十年的。”
幸亏张家没什么意见,便由着江晚舟去了。
江未已在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有些惶惶不安。
方才阿爹就很不对劲,瞧那上台的架势,哪是去唱戏?
其实那日江晚舟从上下丸回来,便一身患得患失的样子,江未已在身后喊老半天才木讷着回头,眼圈是红的,脸色白得吓人。
台下如是,台上如是。每一个动作都狠着,剑风奇诡锋芒毕露,眼神死死盯着台下某个位子。珠钗轻颤,踏如流风,演的是慷慨赴死,唱的却是铮铮风骨。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
鼓声戛然而止,掌声雷动,台下连声叫好。
只是张客卿看着有些游离,半晌才发觉烟烧完了,手指黑了半节。
看官叫好声连连,掌声连绵不觉,如此热闹的场面,此时却有四个人耳朵空空。
张怀瑾瞥江未已,江未已看江晚舟,江晚舟盯张客卿,张客卿在江晚舟身上游走。
四个人这样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松口。
“这就是所谓京都名角?剑型都歪了。”忽然一声不冷不热的揶揄声响起,尾音上扬,带有几分嘲讽意味。
霎时间全场肃静,开始有人低声议论。
江未已探出半个头来,寻思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质疑阿爹的能力。
“不过如此。”张怀瑾摇摇头。
“你为何要这么说?演得不好么?!”江未已不服,碍不上什么礼数,从屏风后挺直腰板出来,出言顶撞。
张怀瑾冷笑,桃花眼眯着:“他演的明明是旦角,舞的却是男人剑法,我倒想问问,你们这么演当真没人来砸场子?”
“你、我……”江未已被问得一噎,张着嘴,半天答不上来。抬头去望江晚舟,却见他失了魂似的盯着张怀瑾,待江未已使劲拽了拽衣角才反应过来。
“是,是江某不够火候,叫大家扫了兴。”
江晚舟将江未已拉到身后,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半天没直起身来。
像,太像了,像极了……多年雪夜中的那一抹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