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雨是瓢泼大雨,风穿街过巷,如野兽般嘶吼呼啸,卷起片片雨花。
江未已坐在马扎上剥着菜叶子,嘴里嚼着从张怀瑾那摸来的西洋巧克力豆,几只肥硕小鸡在雨中逃窜,小院里“喔喔”声一片。
她心里揣了事,菜叶子择得面目全非,时不时探头往隆春班门外望去。
阿爹今早备了礼,用大红纸盒包得方方正正,是从前去给定安府的县官唱堂会时送的、一直没舍得喝的上好普洱。
他特地叫江未已烫好那条藏蓝色织锦长衫,皮鞋擦得锃亮,装了一身体面。
“阿爹今个挺俊啊,干啥去?给我找个娘亲不是,要不要我去做媒啊?”她打趣,没瞧见江晚舟的满脸疲惫。
“你在家呆着,我很快就回来。”他抬手摸了摸江未已毛茸茸的脑袋,帮她理顺焦了的辫子,抬脚便出了门,答应归来时给江未已买上一串糖葫芦。
如今半天都已过去,仍不见人来。
她脚边摆着一把大红油纸伞,抬手抓住,紧紧攥着。
以为是阿爹出门忘记带伞,江未已刚想打伞去找,便见江晚舟抬脚回来。
他扎在雨幕里,浑身青衫湿透,怀里抱着那个大红纸盒,走得一瘸一拐。
江未已惊呼一声,连忙打伞去搀着。奈何她身板实在太矮小,人都还没接到便脚下一个趔趄,在雨中摔了一跤。
“阿爹你……怎么了?”她忙爬将起身,将江晚舟接进屋里。
“没事。”江晚舟把手中的普洱往地下轻柔一放,抬手把江未已鼻头上的泥点子擦干净“只可惜回隆春班的道上没碰见卖糖葫芦的,这次是阿爹食言了。”、
“爹……”
问了人才知道,江晚舟是去张家了。
江晚舟穿着衣柜里唯一拿得出手的衣裳,盒子中的普洱是隆春班迄今最为贵重的礼物。
散出去找《盘中簪》的人只网罗回来关于它的消息。消息杂乱纷扰,但都指向了一个地方——张家。
眼下唯一的方法,便是亲自去张家探探。
江晚舟觍着脸走进张家,没敢看一旁奴仆的满面阴阳。哑着声音,想找张客卿问问《盘中簪》的事。
哪知人都还没有见着,刚踏进大门一脚,便被张润月一巴掌甩出门外。
“哟,江老板?”她裹着一条貂皮大绒,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原来是小舅子,今个是刮得什么风啊,把您给吹来了。”
“我是来找张老爷的。想问问他,关于盘中簪的事情。”他脸色很不好看,喉结上下跳动,扭捏着递出礼,有些羞于启齿。
几日前他与张客卿兵戈相见,现在还得来麻烦人家,实属可笑。
“你说那个戏本子啊?这得去问你的好妹妹,张家没这门东西,”张润月侧了身子将礼一隔,高喊仆奴上前关门,“回去叫你的女儿少些来吧,张家进不得戏子,晦气。”
手中的普洱被下人一把拍开,里头的陶罐跌得粉碎,茶叶摔散在地上。
开始下雨了……
“爹!实在不行咱就走吧,那戏本子不要也罢!咱不能受这些气!”江未已站在江晚舟房门前大喊,双眼通红,心中如业火焚烧,一口气憋在肚子里。
“怎么可以,隆春班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么一本戏本子?怎么可能就算了……”江晚舟只是叹气,“实在不行,我明天再去一趟。我去求他,怎样都罢。”
“怎么可以!”江未已窝火,“怎么可以去求他!怎么可以……”
江晚舟曾经也是风光无限,心高气傲。他也曾年少,也曾眼眸中缀满星光。回眸一笑,使满城风光黯然失色。
他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怎么可以低声下气地为人屈膝,怎么可以……
“你说过的,做人就要做的端正,唱戏就要唱的快活,你说过的!怎么到了你这就不作数了呢!”江未已不明白,大喊,眼泪跟着鼻涕一起流下来。
“因为这世道本就是身不由己!”江晚舟跪倒在房中,大声吼出这么一句话。
江未已被他吼得一愣,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去你娘的!去你娘的身不由己!”
“我受够了!受够你一天天的跟个娘们样,你是不是男人啊!连自己的心上人都没勇气追,你还是男人嘛!”
“真操蛋的,我他妈的受够你了,你进不去是吧,连张家都进不去是吧?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