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凌晨,王公馆花园内树影婆娑,灯影绰绰,小白楼窗台倾斜而下昏黄灯光,养一池波光粼粼。江未已换上了公馆的保姆服装,弓着背,趔趄着脚,手中提着一把粗筒扫把,装作不引人注目的无名小厮融入夜色。
她易容成王公馆保姆,佯装下工回家,经过大门时到底还是出了差错,她一腔京都口音在大上海的十里洋场显得格外突兀。
门口的守卫左右开弓拦住江未已,江未已见伪装败露,拎着扫帚与守卫过了几招,在守卫喘息的罅隙趁机溜了出去。
身后是守卫们的呐喊和隆隆的脚步声,江未已如同沟鼠般在小洋楼之间左突右窜,上海素有不夜城之称,彩色绚烂的霓虹灯将租界点燃,煌煌如日,江未已无处藏身。
眼见得王公馆守卫又喊来了巡捕房的人,纵使江未已再怎么武艺超群,同时躲避两拨人实在有些气力不足,好几次在拐角处险些撞上。
守卫与巡捕虎豹般撕咬着她,一前一后,一左一右,驱赶羊群般将江未已逼迫到明亮宽敞的大街上。
江未已冷汗迭冒,向四周逡巡寻找藏身之地,守卫和巡捕的叫嚷声脚步声愈来愈近,她一嘬牙花子:“不会吧,小爷今儿真得折在这儿了。”
正当她悲观地胡思乱想着,身子突然一晃,被人硬拽到大街旁的暗巷中。
江未已心下一跳,条件反射给予那人一记肘击,黑暗中传来男人低沉沙哑的闷哼声,那人捂着痛处摇摇晃晃后退一步撞在石壁上,却没有松开紧握江未已手腕的那只手。
江未已警惕地盯着他,借着霓虹灯的绯红光彩,她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是张怀瑾。
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燕尾西服,许是因为动作,梳向后面的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他本就肌肤白皙,五官在绯红灯光的勾勒之下十分勾人。
江未已眼前闪过一幕,昏暗暧昧的房间里,多情薄情的侍者醉卧窗前,苍白的手指夹着一杯鲜艳猩红的红酒,红着眼尾沙沙地哼一句:“酒很配我,我很配你。”
江未已浑身一个机灵。
“怎么是你?”
张怀瑾没有回话,反倒紧张地往外张望,守卫和巡捕距此不足五米。
“东西呢?”
“什么东西?”江未已装傻。
张怀瑾没搭理她,眼神落到她手中的粗筒扫帚上,他不由分说一把抢过扫帚,将其塞进不远处的垃圾箱中。
他急匆匆走了回来,焦急地咬着下唇,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双手攀江未已的手臂将她猛地旋转,腰间发力将她按在石壁上。
“你做什么?!”
守卫和巡捕近在咫尺,张怀瑾手忙脚乱地扯开江未已的上衣,说了句“冒犯了”,低头吻了上去。
忽然起了风,灯影在风中浪漫地碎成粼粼波光,狭窄逼仄的暗巷,巷外鲜明度极高的各种招牌,一对拥吻中的男女剪影,以及巷口提着棍棒枪支的巡捕,凌乱危险,致命浪漫,充满戏剧性的一幕,像真实上演了一场《马路天使》。
张怀瑾似是察觉到了异样,抬起头来佯装疑惑盯着巷口的巡捕,左手护着江未已的后脑,将江未已香玉入怀。
巡捕们不算眼界逼仄,不少人认得这是张怀瑾,就算是不认得的,也懂得先敬罗衣后敬人。
法租界并没有禁止开妓馆,不少上流人士都会隔三差五到法租界行鱼水之欢,因此在此地看见张怀瑾同女子亲热并不觉得奇怪。
张怀瑾对外风评一直很好,没想到他竟也会到法租界嫖||娼,巡捕内心一阵咂舌,揶揄张怀瑾果真是衣冠禽兽。
巡捕有些尴尬地说:“张、张先生啊,我们在追捕窃贼,窃贼很有可能就在附近,您可看见过可疑之人?”
张怀瑾轻佻地扬了扬下巴:“看见了。”
张怀瑾感觉怀中一颤。
他笑了笑,向街上一指:“就往那去了。”
“欸,好,那我们就不打扰您,您继续。”
巡捕十分谄媚地说,随即同其他人一道朝那个方向追去了。
等巡捕追出去老远,张怀瑾才松开手。
松开手的刹那,“啪”的一声,张怀瑾的耳边刮起一阵旋风,紧接着左脸火辣辣的。
好半天,张怀瑾才反应过来,方才他结结实实挨了个耳光。
张怀瑾大拇指抹着下唇的血渍,抬眼看着身前气喘吁吁的江未已,眼神中有些无奈和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