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即转头,激动地看向李崇。
李崇自是知道徐冲在想什么,他心中亦有感叹,难道真是那个孩子命不该绝?沉默片刻,李崇看着二人说道:“先不急,等庄学士和陈尚书来了再说。”
袁野清闻言,自是不会有二话,当即就应了一声“是”。
徐冲虽然着急。
但也知道这种时候急是最没用的事,何况他除了干着急也做不了什么。
好在先前传唤之事,冯保早已着人吩咐出去。
李崇便让人先送晚膳过来,准备君臣一道吃饭。
徐、袁二人,一个是李崇自少时起的好友,一个是李崇如今最看重的近臣,这两人自然不是头一回与李崇一道吃饭,此刻君臣三人同桌,旁边有内侍侍候。
只不过因为今日之事,此刻谁也没有说话,就连徐冲也因为满心焦灼和愁绪放慢了吃饭的动作,咀嚼的声音都比平日轻了许多。
等他们吃完晚膳。
庄文和与陈近远也终于急匆匆赶到了。
二人忽然夜里被传召,起初都有些不明所以,待在宫门外一碰面,彼此说起近日之事,便都发现今日袁野清都曾来找过他们问过考卷一事。
如今跟着内侍走进大殿之中,果见袁野清也在其中。
二人弄明白什么事之后,心中的慌张倒也变得平复了不少,此刻二人便走过来先向李崇和徐冲问了好。
袁野清也起身与他们问了好。
几厢见过之后。
李崇依旧坐于宝座之上,看着他们淡淡发话道:“今日找两位爱卿过来,是为今次秋闱考卷一事。”
“诚国公与袁爱卿先后来与朕说考卷少了的事,想来两位爱卿如今应该也已经知晓了?”
庄文和与陈近远对视一眼。
庄文和率先朝李崇拱手道:“先前袁大人来找过微臣和陈尚书,只是这份考卷我们并未见过,但袁大人身为都察院之人,素来清正,他既说有这份考卷,便不可能凭空捏造。”
陈近远也跟着道:“科举是重中之重,竟有人敢于此事之中做魑魅魍魉之事,微臣请陛下彻查,还那学子一个公道!”
李崇抬手,示意二人先坐下,又让冯保看茶。
等二人皆落座,他方才开口:“公道一事,朕自会让袁爱卿之后彻查此事,如今先说考卷一事。”
“今日那位学子重新默写了考卷交予诚国公,托他带给朕。”
此话一出。
别说庄、陈二人,就连袁野清也目露惊讶。
这事。
事先他并不知道。
视线落于宝座之上的那几张宣纸,先前他并未注意过,如今一看,莫非这就是……他心中一时也有些激动。
没想到那位裴二公子竟早有准备。
若真是如此,事情倒是好办不少。
“陛下的意思是?”
庄文和也没想到这事竟然还跟诚国公有关系。
不清楚那位考生与诚国公什么关系,庄文和沉吟片刻问李崇。
李崇道:“正好袁爱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朕想让二位大人亲自看着,等袁爱卿默写完,再检验这两份卷子,看看是否一致。”
“这倒的确是个法子。”庄文和捋着长须说。
陈近远却略有皱眉。
“陈爱卿可是有别的想法?”李崇问他。
一时间。
陈近远自是成了众矢之的。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落在了他的身上。
然陈近远身居吏部要职。
他既能击败裴行昭,空降吏部,成为如今吏部的第一把手,还兼任今次秋闱批卷要职,自也不是那等无能之辈。
“这法子的确不错。”
陈近远说:“我与袁大人相交多年,也十分相信袁大人的清肃,不可能做出包庇舞弊之事。但既是为那学子讨回公道,日后总有人提起此事,届时恐怕旁人会非议这份卷子的真实性。”
徐冲一听这话就急了。
他当即就要说话,却被李崇按捺住。
“这份卷子今日是由诚国公亲手交予朕,朕拿到手的时候,上面的墨水还未彻底干,信封之外还有火漆,可见在诚国公交予朕之前,并未有旁人看过这份卷子。”
“今日我一日都在都察院,之后便去了礼部,有门吏和礼部的蒋大人为证。”袁野清也跟着说道。
李崇又言。
“陈大人若还有担忧,有间书院的杜斯瑞杜院长也能为这位考生担保。”
“杜院长?”陈近远一怔。
就连庄文和也面露惊讶道:“此事与季和有何关系?”
季和便是杜斯瑞的字。
庄文和的女儿便是嫁给了杜斯瑞的二弟,平素两家来往,庄文和虽与杜斯瑞年龄相差一辈,却是极好的忘年交,也深知他品性贵重,世间少有。
未想到这事与他也有关系,庄文和不由微怔。
李崇没说话,只是把手中的信封交予冯保,让他呈于两位大人看。
两人接过之后便瞧见了火漆之下的杜斯瑞的私印。
此举是何意思,二人心知肚明。
庄、陈二人对视一眼,便再也无话了,陈近远把信封交还给冯保,而后起身与李崇拱手作揖:“既有杜院长为证,旁人也无话可说。”
“请袁大人持笔开始,我与庄大人自会好好审查。”
袁野清看了眼李崇。
李崇未言,只朝他点了点头。
文房四宝早已准备好,袁野清起身又跟李崇作了个长揖,而后便大步走向侧殿,准备静心书写。
徐冲今日等了两回,心里自是焦灼万分。
即便身处于宫殿之中,无法似家中一般起身踱步,但屁股还是不安分地时刻转动,脖子更是不时地往侧殿看去。
陈近远就在他身边。
见他这般动态,不由道:“国公爷,这才开始,三份卷子想要全部默写下来,即便是袁大人恐怕也要几个时辰。”
徐冲自然知晓。
他今日就已经这样等过一回了,可他还是焦急不已。
嘴上说着知道了,却还是故态复萌,恨不得直接到袁野清那边让他快点写。
陈近远最后也只好跟庄文和一样,沉默喝茶,懒得管了。
“你先回去,明日上早朝再来。”李崇忽然发话。
徐冲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在跟他说,但他还是拿手指指了下自己的鼻尖,无声询问。
李崇点了点头。
“微臣……”徐冲下意识说。
“你再不走,宫门就要下钥了,你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和你的新婚妻子,不怕他们担心?”李崇道。
徐冲听他这么说,果然面露犹豫起来。
李崇又看着庄文和与陈近远说:“今日二位大人怕是也不能回去了,还是先着人回家里通报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庄、陈二人自然无话,忙答应一声,便请冯保帮忙让他出去交待了。
“袁大人那……”陈近远想到袁野清。
李崇看了眼冯保。
冯保忙躬身表示自己知道了。
徐冲犹豫再三,也知晓这里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他再担心也没用,何况家里也的确有人在等着他,他这迟迟不回去,恐怕他们也寝食难安。
心中思虑良久。
徐冲还是咬牙站了起来:“那微臣就先走了。”
他说着跟李崇抱了个拳。
李崇颔首。
见徐冲转身大步离开,他忽而又道:“等下。”
徐冲止步回头,目露困惑:“陛下,怎么了?”
庄、陈二人依旧在一旁作壁上观,一言不发,权当自己不在。
李崇看着徐冲手握佛珠良久,到底什么也没说:“无事,去吧。”
徐冲见他这般自是更为奇怪。
只不过他也没这个胆子去问,见他不言,也就没有多问,点头答应着离开了。
走到外面却又瞧见冯保。
冯保正与几个小的吩咐完,一转身就看到出来的冯保,他忙躬身上前相迎,客气道:“诚国公这是要走了,奴婢让人给您掌灯。”
他说着忙喊过来一个小太监,让他仔细照料着国公爷。
徐冲见他这般。
心中自是更觉怪异。
虽说最近每次进宫,冯保对他的态度也十分恭敬,但还从未像今日这般过。
不由多看了冯保一眼。
却见他客客气气的,见他看过去还朝他露了个笑。
徐冲一见之下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懒得理会,朝人微微颔首,便由内侍在前提着灯大步走了。
冯保目送他离开,这才转身回殿。
进去之后。
扫了一眼,宝座之上已无身影。
陈近远见他近来,便顺势一说:“陛下进去了。”
“诶。”
冯保笑着答应一声,又走上前亲自给庄、陈两位大人续了茶,嘴里跟着说道:“今日辛苦两位大人了,回头奴婢在偏殿置好被褥,二人大人累了就进去歇歇。”
庄文和毕竟一大把年纪了,熬不了大夜。
但这种时候,两人哪有这个心情去睡觉,此刻眼见圣上不在,陈近远索性压着嗓音问起这位陛下面前最得脸的冯大伴。
“冯公公,你可知道那位考生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还劳动起诚国公了?”
冯保知晓他这是在打听什么,却只是一笑:“多余的话,咱家也不敢说,陈大人该怎么看就怎么看便是,咱们陛下可不喜那一套。”
这么说。
陈近远便也明白了。
冯保看完茶,却又压着嗓音说了一句:“不过咱家刚才看陛下对那份卷子十分满意。”见陈近远朝他看过来,他又说,“唉,咱家一个去了根的也没读过几年书,也不懂这个,还得劳烦二位大人回头好好审看审看了。”
他说罢喊来一个内侍在这边伺候。
自己则与庄、陈二人欠身告退,往里殿寻圣上去了。
陈近远见他离开,不由皱眉:“他这话什么意思,到底是让我们怎么做?”
庄文和也闹不明白,但他毕竟在官场久了,此刻也只是捋着胡须说:“该如何就如何,你啊,就是多此一问。”
“您又不是没看出来今日陛下的态度不对,若不然,我又何至于这么问?”
陈近远嘴上这么说,但到底也没再想这事。
庄文和听到这话,捋着胡须的手一顿,却也没有多言。
冯保走进里殿。
便瞧见青衣男人背对着他站在窗前。
今日月亮并不算明亮,模模糊糊就跟蒙了一层薄纱似的。
冯保不敢出声,就静静侯在一旁。
不知过去多久——
殿中终于响起了男人的声音:“她的孩子,你可曾见过?”
冯保一听这话,立刻心神都提了起来,不敢如实答道,只敢小心谨慎回道:“早先时候去徐家下旨的时候曾远远看见过一回。”
“当时为何不说?”
身前传来男人的声音,虽然声音平淡,但冯保还是立刻提起了心,回答起来也变得更为小心起来。
“奴婢也不知该如何与您说。”
李崇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沉默不言。
殿中只有佛珠碰撞的声音,又过了片刻,李崇才又问道:“他……如何?”
冯保一时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犹豫片刻才小声答道:“小公子看着与崔夫人很像,远远看去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在徐家过得也不错,那日相见,奴婢见他与徐家小少爷和明成县主关系都颇为不错。”
“奴婢也没想到小公子这次竟然还参加了秋闱……”
“若是崔夫人在天有灵,想必会十分高兴。”
冯保小心挑着话说。
见圣上并未言语,他也就没再开口。
又过了一会,才又响起李崇的声音:“让明深去查查,贡院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朕看他们是不要命了!”
冯保听到这话,心下不由有些微惊。
明深明大人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平素只听命陛下行事。
原本这样的事,理应由都察院、大理寺去查,没想到陛下这次竟然直接出动了明大人,可见心中是不满这个结果的。
看来刚才他那番话是说对了。
冯保嘴上应是,心里也跟着悄悄松了口气。
等了一会。
未再听到圣上有何吩咐,冯保便弓着身往外退去,待到外面,把圣上的话吩咐下去,他看了看头顶的月亮。
崔夫人虽然去世多年,却始终被陛下牢记在心中。
这位小公子只是拥有她一半血缘,就被陛下如此对待,倘若他……
“想什么呢。”
冯保忽然低语一句,跟着摇了摇头。
当初圣上对崔夫人做那事的时候,崔夫人明明已经有身孕了,怎么着也不可能是陛下的孩子。
早知陛下如此看重崔夫人的子嗣,他早该对那位让小公子好一些。
倒让那位诚国公占了便宜。
日后有这层关系,恐怕圣上也要更加看重诚国公了。
冯保这样想了一会。
等心思皆静,他方才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