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弘察抬手捂住脸,半晌才哽咽着嗓子出声:“好难。”
原先在京城里信誓旦旦的踌躇满志,如今都成了压在身上的重担。
安弘察以前看电视剧时,最不喜那些为了达成目的、推动事情发展,而拿人命往里填的烂俗套路。
如今事到临头,竟然成了写实。
自己成了那个亲手写出烂俗剧本的主角,把身边的人推向深渊、来成就自己的——大业。
成了杀人的刽子手。
一将功成万骨枯。
顾勉听出了他的哽咽,却是慌了神,连忙安慰:“也没有殿下想得那么严重,大安重兵屯着,南诏轻易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本想抬手给安弘察一个拥抱,却又觉得不合适,半路放了下来。
“臣给殿下教了那么多的课,本事大得很,殿下不知道?”顾勉在努力地缓和他的情绪,“殿下还不知道吧?臣还曾面斥陛下,这帮南诏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殿下该学学陛下,怎么还心疼起下属来了。”他半开玩笑,“陛下平日里都是抓住个好用、能用的大臣就往死里用,可不会像殿下这样子,还在顾及臣的安危。”
语气里满是轻快:“能得殿下的眼泪,臣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安弘察最终还是点头了。
只是他附加了个要求,专门给顾勉拨了一支队伍,跟着他的行程,在后方守着。这样即便是发生了变故,也有应援,有个缓冲。
顾勉也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误了正事。
等他拿到手书,从安弘察这离开时,雨已经下了有一会儿了,雨势也愈发地大,地上积起了水。
时候不对,差了几个时辰,顾勉打量了一下地上的水坑,带了些可惜。
他撑起安弘察赠他的油伞,一脚踏进了水坑里,踩掉了圈圈点点。
他自然知道这一趟必然是场硬仗,早有心里准备。
这个心里准备,是早在京城得知太子殿下要出访南诏时,便已做足了的。
皇帝一开始拟定的名单里本也没有他。育种实验还在等着他推广、水渠也才修到京郊,他一个户部官员,放下手里头堆积成山的活,跑来蹚这一趟浑水做什么呢?
说到育种实验,一个活计罢了,安排下去就是,需要你劳心劳肺,亲身躬行吗?
再说南诏一行,若是谈成了,是太子殿下首功;若是没谈成,陛下也会压下来。
所以为什么要特地去寻陛下,强行把自己的名字加上去呢?
昨日在寺庙里,是不是有些不知分寸了?
方才抬手又想做什么?
顾勉也搞不清楚自己这发疯般的决定,可能是夫子对学生的爱护之心?
听起来有些搞笑,这借口骗得了别人,骗得了你自己吗?
君臣有别,你顾勉什么时候如此不知分寸,把当朝太子当学生教导了?
君臣有别。
君臣有别。
君臣有别。
他往前走的脚步顿住,回身去看第一脚踩过的水坑。
君臣有别。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服自己。
可他也分明听见心底的声音,是眼泪落在心底的声音。
是那句——
天上月是水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