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了李扯拐,马武扶着牛车车沿挨车把式坐下,抱刀于胸前,侧目望着杏脸小生说道:“大家都是出门人,可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送你们一个忠告:功尔(工耳)莫与山来争,白鹤落岸知水深,权臣能卜刀下死,不留碑冢不留坑。”
说完呵呵一笑,表示自我解嘲。
没想到那斗笠汉子听后竟然回头怒斥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众目睽睽之下,马武毫无畏惧之色,果真一字一顿再念了一遍。
那中年人要发作,被身后的杏脸小生强行推着走了。
这一番对峙,在旁人看来是双方发生了口角,差点打起来,没想到人家只念了一首诗,好戏就收场了。
只是这诗从马武口中脱口而出就大出孔萨嘎玛意外,马武竟然会作诗?尽管这诗狗屁不通,怎么理解都是在胡扯,但这里的人除了孔萨嘎玛之外,几乎都是斗大的字都认不得两个,谁能知道他放的这是什么屁?
世上的人都有一个毛病,凡是遇到什么人说了什么让人听不懂的话,那就都会认为他是在放屁。孔萨嘎玛是异族女子,虽通汉语,但对诗词的认识也很有局限,她倒能把他这歪诗的意思捋出来一些来。
想不到马武还有些文才,虽多有牵强之处,却是能出口成章,凭这一点,这厮的人品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与余德清相比,自有不同之处。她对这首诗含混的理解是,追名逐利之心切莫去与山争高低,白鹤飞得再高,落在河岸边也知道水深水浅,那些工于心计的弄权显官算计一辈子,自知也逃不掉做刀下鬼的下场,害怕死后尸骨和财物被世人刨出来,所以不敢立碑、不敢立坟,只有挖一深坑把自己埋于地下,永不见天日。
而那杏脸小生则是马武正妻蓝蝶儿,她跟马武的关系不同,理解就不同,她认为她的男人该正经的时候绝不会酸不拉几的做作,这首诗,定不仅仅只是诗,而是有特殊含义的。
首先,她们来这儿的目的马武再清楚不过,那么,马武最该告知他们的是什么?肯定是金沙的下落。
不义之财人尽可取,马武谋的就是这个。
她蓝氏家族曾经叱咤风云,干的就是从富人嘴里夺食让自己吃饱肚子的勾当,金沙来自于异族权贵,谋之取之,乃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跟她蓝氏的行事作风不犯冲。
所以,得尽快找出诗中的隐意。
在快步拉开跟马武之间的距离的同时,蓝蝶儿专拣诗中最为隐涩的字眼推敲,似如‘功尔’,功尔是什么意思?无典可据,怎么理解都不会是功名利禄之意,为什么强行把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蓝蝶儿在脑海里例举了誓如,功尔,弓耳、弓尔、宫尔、恭耳、公尔、工耳、工尔……最先摘出功尔一词,因为这一组是唯一有意思的,可以理解为功名利禄,把功尔莫与山来争一结合,无疑是狗屁不通。之后又选出弓耳和弓尔,因为这两组可以组合成两个字,即弥或弭,甚至还有邛,如此可组合成三个拆字迷的字来。
再从诗中寻找,又找出‘山来’两个字可以组合成一个崃字。有了这个崃字,再把前面三个字结合,邛崃一词突然出现!
为什么会出现这两个字?没有这么巧,一定有所指!蓝蝶儿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狂喜,一拽在前面快步而走的斗笠汉子蓝大锅头蓝骏道:“哥哥,邛崃没有错,方向是对的。”
蓝骏道:“没有错?那是哪里出了错?”
旁边的张山道:“怎么个意思?嫂嫂是说我哥的这首诗有名堂是吧?快说快说,你怎么知道去邛崃没有错?”
蓝蝶儿哎呀一声道:“我们家爷的诗就是一串拆字迷,第一句里面的工尔和山来就是邛崃两个字拆开的!懂了吧?”
张山连邛崃两个字认都认不得,哪懂什么拆字迷,蓝骏也是跟他家的军师读过书的,虽然起步晚,没蓝蝶儿读得精,但也瞬间顿悟:“好!那就还回邛崃!”
光宏顺道:“真的是邛崃?邛崃什么地方?诗有四句呢,快解后面的,千万要搞明白,不要再跟先前一样做无头苍蝇。”
蓝蝶儿道:“快走就是了,后面的慢慢拆解,哪儿那么容易。”
众人一听,大步向前,脚下生风。
后面的马武远远看到此情境,心中大定,看来娶老婆就得娶一个鬼点儿的,要不然,男人要成事,比登天还难。
可是接下来,蓝蝶儿再也没有从第二句里面找到相应可以拆解的字,不停念叨白鹤落岸知水深。
念来念去,旁边的光宏顺说了一句道:“嫂嫂,这一句好解,上一回说的是白蛇庙,白蛇跟白鹤不就一字之差吗?会不会是上回把白鹤庙说成了白蛇庙?”
蓝骏道:“是有一座白鹤山。”
蓝蝶儿不敢肯定诗中的白鹤指的就是白鹤山,咀嚼道:“白鹤飞落在岸边也知道河水有多深?”
张山道:“怕是口渴了要找水喝。”
光宏顺道:“搞不好是说白鹤山就在河边上。”
张山道:“邛崃有什么河?”
蓝骏见多识广,脱口道:“邛崃的河就多了,有羌水、有南河,还有西河……”
蓝蝶儿再把白鹤落岸知水深嚼一遍,点头道:“洪顺说得对,河边有座白鹤山!”
蓝骏摇头:“这可不是拆字迷,这是瞎猜的,可别猜错了。”
蓝蝶儿道:“哥哥,这一句没字可拆,哪一个字都拆不出名堂来,爷可能实在没办法才用猜谜提问的方式来表述的。退一万步说,假如错了,我们始终在前面,爷始终在后面,等他来,总有办法补救。我们可以到邛崃打听打听,有没有哪一条河边有一座叫白鹤山的地方就清楚了。”
蓝骏听此说,立即吩咐身边脚程最快的蓝骁回双江口领马队赶去邛崃白鹤山接应。
众人都对他的举措表示不解,待蓝骁退去之后,蓝骏才笑道:“这事儿巧了,以前我们兵败南撤的时候就在邛崃南河白鹤山白鹤寺住过一晚,白鹤山山不高但林子密,就在邛崃西郊南河边上。唉呀,转眼这些年过去了,没想到要故地重游一回。伤心地呀……”
众人不免黯然,特别张山,在知道施南蓝氏乃当年小同财后裔时就吃惊不小,今日听蓝骏再提旧事,就更加因为娶了蓝春为妻而深感负重。
蓝骏马上一皱眉,不可思议地道:“白鹤山烧香还愿的人络绎不绝,怎么可能把金沙藏在这里?不可能!”
完了又着急问道:“第三句是什么?”
众人瞬间跌入谷底,蓝蝶儿也皱眉道:“权臣能卜刀下死,意思是有权的王公大臣能预算出自己有朝一日必定成为刀下鬼。意思简单明了,没有提问,要拆字的话只能拆权字,可找不到拆这个字的理由。组合的话……只能组合臣和卜、卜和下,因为可以组成一个卧字、一个卡字。”
蓝骏若有所思,默念道:“邛崃白鹤山卧卡?”
蓝蝶儿噗嗤笑道:“哥哥也太心黑了点儿,你要知道,若两个字都用上,岂不是把卜字用了两回?与其说是卧卡,还不如说是卧鬼坪……”
马武看着自己的女人和兄弟走远,对着路人大声喊道:“江湖路,江湖人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赶车的,抓紧赶路!”
前面的蓝蝶儿听见,回头一望,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是在催促他们快走!
而后面混在人群里的江湖探子则以为马武识破了他们的身份,都不由得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车把式见马武面相不善,为方才的胡言乱语大感窘迫,赶紧救场道:“大路上人多,都是胡说,图个热闹,大爷不要放在心上。”
马武把车把式的话撂一边,冷眼旁观身边走过的路人,他不相信这些路人是真正纯粹的路人。
车把式忙把牛车停下,忐忑道:“要不,我们等等再走?”
马武就想试探试探到底有多少人跟着自己,欸一声道:“等什么等,我只想快些找个饭庄歇脚吃饭,太饿啦。”
那车把式笑笑,好生为难的样子。不想后面车把式道:“小人的表叔就住在前面雷家祠,那里有茶肆,大爷实在想打尖,我倒可以帮忙跑跑腿。不过,怕要走二里冤枉路。”
马武咧嘴一笑,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而是往后去撩开沙虎的车帘。
一通交涉之后,马武回过身来跟李扯拐细声交代了一番,冲车把式一挥手,意思是继续赶路,不去雷家祠了。
牛车缓缓启动,马武却没有上车,就一步不离跟在第一辆牛车车厢一侧,眼睛只管留意越众而去的一拨又一拨行人。
这之后走得异常沉闷,路上的人或三三两两从不同的岔路口分流,又或是三五成群从不同方位归聚,虽有各自谈论的话题,但都是家常便饭,互不相扰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