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雪地上这只百灵鸟似的大姑娘翩翩起舞,所有人都被她甜美高亢的嗓音和刚强优美的身段所征服。
太美啦,人美歌儿更美,传说中的高山姑娘该不会都是像她这样的吧?
特别是龙十三兄弟和税刚税勇此类的年轻人,他们见惯了内地女子柔弱的性格和肤色,起初对孔萨嘎玛这个蛮姑娘还不怎么在意,此时见了,方油然生出倾慕之意。
可惜姑娘早已心有所属、情郎余德清就在面前,没听姑娘唱吗?亲爱的人啊,尊贵的客人……余德清就是那个亲爱的人,而他们,注定是尊贵的客人了。
下山的路轻快多了,进入山下谷地之后一个时辰的路程,马队置身于一片草甸之中,马蹄之下,尽是软绵绵的草地,青草吐珠,野花轻摇,一眼望去,连绵彼伏,让人有醉卧其间美美睡一觉的冲动。
身下坐骑边走边吃,有些不听使唤了,众人只得大致控制着行程方向,牧马一般前行。
再走不过十余里,草甸之上出现羊群、牦牛、杂交马群。
山坳处也有草饼搭成的窝棚四五家,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大人孩子几乎都是静止状态散落在各个窝棚的四周。
三五个骑着裸马(没有马鞍的马)的成人游走在牛羊周围,先是对着路人观望,后来神经质地伙同起来扬鞭喔喔啰啰的吆喝,似在呵斥牛羊,又似在呵斥陌生的路人,叫嚷些什么,就连孔萨嘎玛一时也听不明白。
众人知其很不友善,因不懂藏语,未将其放在心上。
及至几匹裸骑奔到面前挥鞭子怒吼,众人才看清这些人的肤色不是天生的,而是好像没洗脸,有点儿看不清眉目。
再看他们身上的衣裳,不过就是几块破布加上几根捆绑的布条或者枯藤而已,异味老远就能将人熏晕。
孔萨嘎玛听了半天,大致算是明白了,他们是不准过路的马吃他们草场的草。
面对如此霸道的行为,孔萨嘎玛不便和自己的队友解释,只放低身价和颜悦色地劝说。
但这并不起作用,那牧民反而吵得更凶了,夹马上来示威,甚至上来动手抢夺马背上的木箱。
箱子里是什么?银锭子,岂能随意任人来抢夺?标营官兵勃然大怒,操家伙就打。
谁知,几个牧民天生神力,个个都是摔跤高手,再加上身上气味杀伤力很强,官兵二对一都打他不过,兵刃都让人夺了去。
林铮脸上一黑,跳下马背,挥刀就上。
林铮上了,官兵一窝蜂围上去不少于二十人,眼看就要出人命血案,赵子儒饱读圣贤书的人,品性良善,一声令下,不要跟这类人动刀枪,赶走他就行了,无知者无罪嘛。
这种场合,余德清、龙十三等人自然不便出手,孔萨嘎玛却直皱眉,从这些人的衣着上看,穷得不成样子,居然这样能打,哪像是拥有这群牛羊的正经牧民,分明就是贼子豪强。
她当然知道,这种地方虽说是牧马放羊的草场,但也是马贼经常出没之地,自己这队人马光天化日出现在这里,岂能逃过马贼的眼线?搞不好就是马贼预谋好来探虚实的。
孔萨嘎玛有此一想,心生恨意,但又不敢肯定其就是马贼,当下哪里还敢大意,吩咐众人不要留手,赶走他尽快上马离开此地。
所有人都从孔萨嘎玛的口气中读到了不确定的危险信号,林铮拔出手统朝正斗得不可开交的牧民脚下崩一枪骂道:“大胆贼子!你当老子不敢搞死你?”
几个牧民听不懂他骂什么,但委实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好的,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认定他那玩意儿就是声音大而已。
官兵听了孔萨嘎玛的话,又上去数人往死里群殴,直把那四人揍得半生不死,爬不起来,惹得窝棚周遭的老人孩子鬼哭狼嚎之后,方才收手离去。
有此一遭,马队提高了警惕,做好了随时杀贼的准备。
但沿途牧民也似乎乖巧了许多,再无人敢来干涉马儿偷草吃了,偶有过往者,也是打马山头,远避之,静观之,形如山中孤狼狙伺猎物一般游走。
如此,马队一路无事,黄昏时到达泸定县城。
泸定城与其说是一座城,还不如说是大渡河边的一个小镇,街两边七歪八倒,或是石块垒成的土楼、或是木栅子拼成的栅子房,而且,这样的建筑没有多的,仅十数家商铺和几间县衙门建筑而已,居民是绝对没有的。
街上走动的人跟路上遇到的牧民差不多,都是些衣袍褴褛、头不梳脸不洗的赶马汉子。
一般的藏族男子是不剃头、不扎辫的,通常都是任毛发乱鸡窝似的疯长,从来不洗,头上的油腻灰垢和头发粘连结成饼,衣着和面部卫生也没有讲究,让人看着就想避开。
街边的摊主看样子是常出山进货的,衣着打扮勉强能看,脸也干净些,其模样稍稍有了点儿康巴汉子的范儿。
但总的来说,在这里见到的多是真正具有高原红特色的原始类唐古拉人。
如此偏僻的小县城来了这样一群彪悍的汉兵和让人看不透的汉族刀马客,麻袋里、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不言而谕。
沿街的看客看孔萨嘎玛的眼神十分猥琐,但是以地头蛇的身份看余人又十分倨傲,在猥琐和倨傲两者之间就凸显了一个字,蛮。
何谓蛮,形象、语言、举止行为脱离了常人基本范畴、且对外界事物一无所知者皆被视其为蛮。
唐古拉人和康巴汉子有很大程度上的差距,他们生活在大山,没有土地耕种,没有定居条件,常年以杀野兽牲畜为食,嗜血好杀没教化的生活环境赐予了他们凶顽的习性和粗犷的体格,对于不同种类的动物,哪怕是人,在他们眼里都是食物,这又凸显了一个野字。
野蛮人天生就是无知无惧无畏的,面对这几十匹马和马背上的布匹绸缎和食物时,他们体现出来的就只有跃跃欲试的躁动,至于汉兵手中的刀枪、刀马客腰间匣子有多厉害,他们完全就没有认知、更无从去认知。
孔萨嘎玛知道,再野蛮凶残的猛兽都有审时度势的本能,就像吃人的老虎会选择猎物防备最松懈的时候突然出手一样,马队这一路走来,可以说是招蜂引蝶,尾随而来的虎豹豺狼不知道有多少,而周围绿幽幽的眼睛,又是新添的宿敌无疑。
反观赵子儒儒雅冷峻的面孔和余德清师兄弟比鹰眼还要深邃的瞳孔,孔萨嘎玛预知,文明和野蛮避免不了要较量一番的,这一场博弈迟早要来。
强盗拦路抢劫杀人的血腥忆犹在目,这些人眉目相传的抢杀动机非常明显,只是,凭现今马队的武装实力,别说这些愚人,便是成群结队的马贼来了又能如何?集中起来最好,一锅端了干净利索,省得日后麻烦。
孔萨嘎玛作为康巴地位崇高的贵族,用她高贵的服饰和一口流利的康巴土话与店主和游骑们一通招呼警告后,领着马队径直往县衙走去。
泸定县的知县德吉占堆得知顶头上司的千金返程,急忙列队出迎,入眼不见去时的王府卫队,十分诧异。
孔萨嘎玛一一介绍赵子儒、林铮、莫道是、余德清、龙十三等人给他认识。
双方见过礼,德吉老爷热情献上哈达,领众人进入县衙。
分宾主坐定,衙差送来茶水,孔萨嘎玛才将王府卫队这次出山的遭遇和受到的礼遇帮助简略地说了一个大概。
德吉占堆惊怒之余又对赵子儒和林铮称谢不已,然后一脸悲悯,对着东南鞠躬作揖,叽叽咕咕地祭拜起来。
孔萨嘎玛虽也悲伤,但不能怠慢了自己救命恩人,反劝德吉占堆节哀,并言明所有人都很疲倦了,需要吃饭睡觉。
德吉占堆遂命人杀牛杀羊,大摆宴席。
席间,德吉老爷谈及令人头疼的匪患问题,着重提点康巴地区的马贼头子阿旺吉布,此人自称康巴扎西(康巴地区的英雄),专门抢劫官府税银粮饷和坐地大户以及过往客商,比汉族劫匪更加野蛮嗜血,要赵子儒和林铮多加防范。
赵子儒等自然早已看出了危险信号,但他们自信手中的家伙对付任何劫匪都应该不在话下。进了大山,随处都可以是射击训练场,也随处都有可能成为杀场,能不能彻底清理沿途的匪患是决定这条商业通道能不能畅通的关键所在,至于有多少人不知自量要前来送死,赵子儒无法左右。
现在马队最要紧要做的就是练枪,必须保证第一回合给予劫匪毁灭性的打击,最好是永绝后患。
德吉老爷与上官顿珠多吉交往多年,略通汉语,对于汉族酒桌上的礼节也有些了解,交谈中频频敬酒请菜,竭尽康巴汉子的豪放不羁。
酥油茶、青稞酒、烤得流油的全羊和鲜美滚烫、嚼劲十足的牦牛肉汤锅就着糌粑,对于常年粗茶淡饭的汉人来说无疑是美味佳肴。
大家吃饱喝足,又坐下来商讨进山的路该要怎么走。
到了这里,基本就告别了汉区,前方险山恶水,雪峰巍峨,去康定的路上虽不再翻越大雪山,但沿途极其荒凉,是游牧民较为集中的地方,遇上抢劫的概率几乎是毋庸置疑的。
德吉占堆了解到马队押运的现银数量和其它货物的价值时,毫不犹豫地手书官函,遣出县衙快班都头次仁扎西快马去康定府报信,要求顿珠多吉派藏兵前来接应,一边自己又安排人手赶制弓箭,组织护送马队。
做好一系列安排后,所有人就在县衙内打地铺,美美地睡了一觉。
次日一早,赵子儒吩咐林铮及其官兵协助当地官差守护县衙,他自己带领赵家随行三十余人以及孔萨嘎玛去大渡河边练枪打靶。
成都自有了西洋走私枪支以来,龙门龙华堂算是最早拥有西洋火器的江湖势力,没有之一。龙十一龙十三从小玩火统,有了西洋长枪、匣子枪以后可没少糟蹋子弹,射击技术对于他们来说,虽不能指哪儿打哪儿、百发百中,三十丈范围内打固定靶子,命中率十之八九不在话下。
莫道是师徒是打镖射箭的高手,对抛物线、风向和三点一线的理解自有独到之处,都不用龙十三龙十一怎么教,出手就能击中靶子,击中移动靶也不过是个把时辰的功夫。
然而赵子儒和孔萨嘎玛则不同了,匣子枪本身有相当的重量不说,射击时产生的撞击力和后坐力就非同一般,手上没有一定功夫的人休想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把控。
为了打好第一仗,又有王府马队的前车之鉴,赵子儒在大渡河练习了两天射击,从固定靶到移动靶,耗费了整整千余发子弹,直到余德清等人弹无虚发、运枪如运刀一般熟练之后才歇下来。
按事先商量好的,此去康定,危险系数没有人能够预料,为了避免林铮及其官兵减员,赵子儒遂和林铮商量返程之事。
林铮哪里肯依,执意要送到康定不可。
孔萨嘎玛则婉言谢绝,如果标营因为她造成伤亡,不能及时回成都,那她和赵子儒欠官府的人情就大发了,她希望她跟赵子儒的生意往来不要牵涉官场太深。
德吉占堆也极力劝阻林铮带队涉险,如果标营在他的地盘出事,那么他也不好跟康定府交代。
林铮自然是明白这中间的关系的,如果自己强行介入,就有要替官府插上一脚的嫌疑,而官府在孔萨嘎玛面前的表现林铮是知道的,强行之,必然遭到赵子儒和孔萨嘎玛的反感,尤其是孔萨王府。
进入藏区就是到了别人的家,做个不受欢迎的客人,是不是就太没趣了?何况,人家是出于好意。
谁都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林铮不傻。
次日,林铮率队返程,孔萨嘎玛按人头计算,每人赠送十两银子,又将上好的兽皮、药材送了几麻袋。如此这般,这姑娘算是仁至义尽了,众官兵千恩万谢,打马离去,不在话下。
林铮一走,赵子儒即刻整装待发,德吉占堆竭泽而渔,昭集三百藏兵,由把总索朗带队相送。
这一次,孔萨嘎玛一反往日沉静,下令将悉数银两分开,不管是银两还是货物,全部改用小麻袋打包成无数个褡裢子形状架上马背捆牢。
众人依言行之。
这样一来,货物得到细分,每匹马载货量不过五六十斤,马的负荷轻减,人完全可以骑到马背上任意驾驽。
马队浩浩荡荡,沿大渡河一路向西开进。
与此同时,号称康巴扎西的马贼头子阿旺吉布,连日来以惊人的速度纠集起各路散匪马贼达六百余人,兵分三路,正以左右夹击,前堵后追的态势在向他们逼近。
阿旺吉布正是先前跟小燕山勾结的高原马贼头子,被马王爷黑吃黑算计了一把,原有人马损失过半,所以这家伙恨汉人奸狡恨得不是一星半点。
康巴的汉子、安多的马、后藏的喇嘛和尚,高原三大特色自古就有,前二者是阿旺吉布叱咤康巴的资本,尽管他吃了一个大亏,兴起反而更快。
康巴的游牧民生得彪悍,跟野蛮人勾结起来就凶残无比,安多草原与蒙古和青藏高原接壤,盛产西北部混血马种,强盗配上骏马,可谓兵强马壮,阿旺吉布称之为康巴之狼一点也不夸张。
对于即将出现的马贼,孔萨嘎玛和德吉占堆有刻意的提醒,赵子儒全神戒备,提防贼子选择有利地形孤注一掷。
离开大渡河,沿途翻山越岭,植被繁茂,尽在林中穿行,不利于马队冲击,故而一路无事。
这日日落时分,商队行至一道幽幽草谷。
高原的春天在这里独具风流,连天碧草犹如一张巨大的绒毯包裹着山峦沟壑,一南一北两座山梁芳草接天,一览无余,与蓝天白云勾勒出一幅夺目的三色画卷。
赵子儒细看两边山势,山坡斜斜铺入谷地,自己这班人马刚好处在两山一箭之地的正中。
正在这时,两边山梁之后飞鸟掠出,升空丈余之后,不约而同一转向西,去势甚急。
赵子儒顿生警觉,问索朗道:“大人可知这里是何地?前方又是什么去处?”
索朗听不大懂,表情有些木讷呆滞。
孔萨嘎玛便翻译给众人听,并代替索朗道:“这一片皆是浅丘草甸,是游牧民的草场,前方约有七十余里才是康定城。”
莫道是也发觉异样,望向两边道:“既是牧场,为何不见牛羊?”
孔萨嘎玛道:“我也奇怪呢。赵爷、大师,这两座山不高,相距也不远,地势平坦,无遮无拦,山的那边情况不明,很可能隐藏着贼子,这地方很危险。”
众人赫然,龙十三急道:“应该派人上去看看。”
赵子儒坐于马背上,双目平视道:“不用看,大姑娘分析得不错,马贼必定要在此给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且只怕已经来了。”
众人惊悚,纷纷看向两边,山不高不险,一眼看到山顶,没见到贼子啊?
赵子儒又道:“看见天空的飞鸟了吗?两边一齐飞出,又一齐折向西边,若无大队人马惊扰,断不会群起惊飞。大姑娘,按行程,接应我们的人是不是该到了?”
孔萨嘎玛道:“次仁扎西提前两天出门,就算临时召集人手,也早就该到了。难道……错过了?”
第209章,一战灭康狼
龙十三见二人在此关头还跟闲聊一样,有些着急道:“赵姑爷,这地方对我们很不利,是不是应该占高处?”
赵子儒道:“别慌,我看这地方地势平坦,视线开阔,反而对我们很有利。”
龙十三将信将疑,前后左右再看看,强盗只需占在两边山头放箭就够自己这边人喝一壶的,再要纵马四面合围,逃都没地方逃,这地方怎么会好呢?
余德清看他的样子,笑道:“放心吧龙少,在这里打起来的话,贼人都是我们的靶子,绝讨不了好。”
赵子儒道:“对!我们用的是快枪,距离越近越有利于我们瞄准射杀,不但不用去占高处,而且贼子来了我们还要趴在地上,装作束手就擒的样子,让他们离我们近些。因为趴在地上架枪瞄准比站着瞄准更有把握,等他们进入十丈距离之内,我们突然开枪,这样势必一打一个准。马贼的马快,快不过子弹吧?而且,他们善使马刀,并不知道这种匣子枪的厉害,我们突然发难,他们必定措手不及。我们三十多把快枪,只需一动手指,就可以射杀三十多人,而我们的每一支弹夹都是二十发子弹,扣二十下扳机需要多少时间?少算一点,命中率就算一半吧,三十五把枪打完一夹子弹,贼子至少得死三百多人!”
龙十一道:“赵姑爷,但如果贼子直接放箭杀人,我们同样没地方躲。”
税刚笑道:“十一,你趴在地上瞪着眼睛呢!贼子骑在马背上放箭射你,你都不知道搞死他?再说了,你趴地上,他连射你的理由都没有。”
税勇道:“你趴地上他也射不着你!”
龙十一直翻白眼,不过,躺地上说不定就是避箭的妙法。
孔萨嘎玛道:“赵爷,我想贼子不会不知道厉害,他们跟了我们很远,在大渡河练枪,他们应该听见了响动。”
龙十三抢答道:“肯定是听见了,但我估计他们还真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只以为我们用的是火统呢!不然他是绝不敢来找死的。”
余人不置可否,都在想有没有这种可能,孔萨嘎玛的神情倒像是十分勉强地接受了。
莫道是道:“赵爷这法子是不错,但就怕马贼为数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