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燎的火焰逐渐微弱,炭柴里的幽蓝明艳变暗后,只余下风中的噼啪声响。
老将等人或坐或站,酒意本就灼烧面庞,此刻听了云梨的话,似乎将理智也一并蒸发走了。
老夏颤颤巍巍站起来,背似乎驼的更厉害了。
“是谁?如……何覆灭的?”
云梨咬住下唇,缓缓答道:“新帝年幼,遭奸臣毒害。我不过一介小民,其中内情无从得知。自新帝被戕害后,颐朝山河动荡,群雄四起讨伐,直到现在中原还是四分五裂、战火连绵。
打仗的近十年来,各地子民连活命都难,你们在此坚守,却不知颐朝早灭,这么多年的传信岂非全成了笑话?可有想过你们的家人,他们或许也早已命丧黄泉,甚至连死在谁家军阀的手上都不知道!”
哗啦一阵巨响,老力嚯的起身,将桌案上的酒菜掀了个干净,杯盏碗碟碎了一地,满目狼藉。
老将怕他酒气上头做出出格的事,忙上前挡在云梨身前将他拦住。
“丽州地处边界,可有受到战乱波及?”他喷着酒气问。
云梨的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她咬着牙,半晌后道:“丽州被林唁的傀儡大军阖城尽灭,正因为此事,银汐才会离开南荒前往调查。”
老力听后双眼通红,忍着满腔哀恸大跨步走了出去。
老夏正要去追,忽然听见老力悲怆的声音传来:“舅父舅母,都是孩儿不孝。”
刚走到门口的老夏脚步倏然一停,闻言也是不断抹泪。
他回头,老泪纵横地问:“凤北乡如今还好?那里接近朝都,不知战况如何。还有将军,他家中在阳鹿城也算有头脸的人物……”
云梨想起和司空涧分别的场景,还有那个收留了她大半年的酒泉居,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凤北乡地界特殊,如今应当还好。阳鹿城……”
她心中蓦地一痛。
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后,道:“阳鹿城一直很好,几乎没有受到战乱侵袭,起码……我离开之前是这样。”
老将稍稍放下了心,又听云梨问:“你们当真从未回去看过?哪怕偷偷跑出去,就看一眼,这样的念头也没有过吗?”
老夏在旁边听得清楚,骤然听得家国覆灭,他也不再持重,只是浊泪烧心般哭着,“怎会没有,故乡的山水,家中的亲眷,此一别上十年不曾得见,心中怎会不念?可我们是将士!是颐朝陛下钦定前往驻守的将士。
一个人跑了,后面的人都会想跑。做首领的耐不住清寂,届时一盘散沙,蛮民再去我们的国土烧杀抢夺,我们这些人岂不全成了无用饭桶,怎么对得起故去的弘左将军,怎么对得起持以信任的圣上?”
云梨默然,“你们也不后悔?”
老将喟叹:“颐朝是灭了,可是三十五年的戍守,我们扪心自问做到了当初许下的重诺,有我们在一日,蛮民都不能侵略中原。如今林家傀儡要踏平中原,我们自然还会上阵迎敌,若不得善终,战死就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天边渐露鱼肚白,老夏将痛哭萎靡的老力扶回了房间。
曦光普照,树梢屋顶披了层金辉浅纱,被风鼓动得微微流动,又是新的一天。
老将转身看着云梨,如鹰的双眸仍是坚韧,“你方才问我们后不后悔,老将只能说,若是后悔,早在几十年前人就跑完了,南荒这样大,想逃还不容易么,运气好的,跑出去也不是没可能。
可我们一百零五人,包括后面来到军营的郭棠,所有人都埋骨此地,与我们意志相连。后悔么,从未有过。”
云梨半晌未说话,她只是盯着天边的金色,一动不动。
老将低声道:“人这一生,许多错综复杂的选择导致此身来到此刻,银汐自始至终清醒,她所做的选择从不后悔。这句话你该问自己,后不后悔。
若是后悔,今日死去,及早止损;若是不后悔,来日方长,刀没落下,你就能一直喘气。”
他话音落后,看见惊醒的那琛从房里奔出来,正在四下目寻云梨的身影。
老将笑叹:“云姑娘并非孤身一人,不需妄自菲薄,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云梨抬头,看见那琛正从竹楼上朝她飞奔过来。
他跑得太快,发梢沾了竹叶露水也不知,靛蓝色的额带在身后飘荡,和衣摆的袍角错扬翩飞,像极了灵动的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