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变得和她一样吗?”林唁再次问她。
云梨抬头,望向白玉面具上两道狭长的黑线轮廓,即使看不见林唁的表情她也知道,林唁此刻已是忍耐到极致了。
但凡她应一声,抑或是点一下头,林唁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若是这样,所有血债都将付之东流,全然作废。林唁仍将带着他的傀儡大军进攻中原,那些伤她害她的人仍将肆然快意。
她受了这样多的苦,那些人却还活着,凭什么?
她没有答话,而是木然地端起了案上的碗筷。这便是给了林唁最好的回答。
可不成想,那一片竹笋甫刚入口,云梨便感到一股极其恶心的腐臭味道。
身体迅速做出反应,她登时撂了筷子,侧身扶住桌缘干呕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菜。”林唁面不改色,末了才又加了句:“变成傀儡后,身体会发生很大变化。”
“比如呢?”她捏着桌角问。
林唁一瞬不瞬盯着她,耐心解释:“你的力气会比死尸傀儡还大,比常人更要敏捷。
为了保持身体的机能,你必须得吃人类的食物,那味道就像在吃腐肉,却不得不吃。”
提到那个字眼,云梨觉得更恶心。“如果不吃会怎样?”
林唁道:“不吃人类的食物,身体会撑不住黑线的蛊毒,更无法用自己的精血豢养铜珠里的蛊虫,时间一久,蛊虫就会反噬啃咬你的身体。”
云梨痛苦至极,林唁继而道:“人类的食物一天只吃一顿,过多过少都不行。”
云梨咬住唇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重新拾起竹筷夹起那道菜,甚至不敢呼吸就囫囵吞了进去。
可是没一会,那股腐臭的气味直从喉管涌上来一般,她再次扶住桌沿呕了个干净。
“我吃不下!”她指尖抖得厉害,眼底也洇得通红。
林唁稳坐如山,“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可以耗,你吐多少就吃多少,直到把这些菜全部吃完为止。”
云梨不可置信:“你这几……几十年来,都是这么度过的?”
林唁目注着她,平静道:“一时不落,一刻不少。”
云梨愕然,若是他能做到的,自己就必须也要做到。
她忍住眼泪,几乎是疯狂地将饭菜吞进肚中。哪怕吃一次吐一次,她也仍不放弃。
到最后,她也只堪堪吃进去了半盘菜,整个人却已经因为呕吐而浑身痉挛了。
林唁念她是第一天,便没有再过多苛求。
直到那盏清茶递到眼前,腐肉一样的触感仍在喉头滚动,宛如咀嚼了数只会蠕动的虫卵一般。
云梨真的不明白,有谁会选择这样的活法。
她不禁抬头去看林唁,三百年如一日吃这些腐肉一样的食物,有怎样的仇怨,才会驱使他强忍着坚持下来。
林唁注意到她的目光,白玉面具盈着寒凉的光,他启唇:“将茶喝了。”
云梨不敢去接。
林唁淡淡道:“茶水对我们来说是唯一一种不会变味的东西了,清香便是清香。”
听他这样说,云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端起茶盏,她警惕地嗅了嗅,落在林唁眸中,似只刚出洞的绒毛小兔一般,带着三分伶俐两分可爱。
她愿意吃东西了,还顶着那张酷似她的脸,林唁心满意足。
那茶果如林唁所说,清香怡人,是没有变味的东西。
云梨仰头,一饮而尽。
林唁望着她的面容出神,随后轻笑:“幸而你在药池中活了下来,从此刀剑伤不得你分毫,所有伤痕都会自己痊愈,便是再有人划伤你的脸,也不必害怕了。”
这话不似对云梨说的,倒像是他在自言自语。
云梨紧握茶盏,抬头与他对视:“火硝利器呢,是否会伤我?”
林唁声音骤冷:“若有人伤你,我便叫他们如人偶傀儡那般,活不得善终,死不得入狱。”
不过刹那转瞬,云梨的血已经凉透如冰渣,点点碎碎侵入她的毛孔骨髓,每一寸,每一毫,清晰无比。
“活不得善终,死不得入狱……”云梨轻喃重复,最后竟是绽开了一抹笑容。
“我们何时前往中原?”
“即刻便走。”
云梨望了眼窗外,山风嘶吼,遮云蔽月。
林唁同样目极远眺:“于我们来说,乾坤早晚,都无分别。”
云梨一袭红罗衣立在廊下,山风卷起裙摆,舞烈生动,她的眼神从未这般沉郁过。
“好,待去了中原,我定叫那些曾经伤我辱我的人尝此下场。”
林唁起身,面朝云月,风轻云淡,“有我在,世人刍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