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胧星淡,鬼火狐鸣。
云梨出了空城,抱着六环刀一路往东。
自她出逃以来,便再未见过一个活人,她希望遇见活人,同时又害怕遇见活人。
先前的恐惧支撑着她一刻未歇走到这里,恐惧散去后,眼前只是不断浮现出都明死后的惨状。
她是傀儡,是林唁亲手制成的活人傀儡,这世上只有她与林唁一样,甚至连傀儡大军都不会伤她分毫。
可她此刻走在荒山野岭的小径旁,双手如火烫一般,她杀了人,甚至在那最后一刻的混乱里,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江冬乐食言了。
脚步踉跄中,云梨的四肢忽而酸痛起来,鼻端再次惊现那抹血腥凉意。
她望着模糊不清的昏暗小径,努力搜寻支撑她走下去的理由。
脑海中的画面还未清晰,云梨手中的六环刀倏然松落,整个人也重重栽倒下去。
再度醒来时,她已经在温暖舒适的床榻之上。
室内干燥明亮,烛光冉冉。
明明是春三月的天气,她的身上却盖了一层厚厚的貂绒褥被。
见她醒来,身旁守候的女子替她掖了掖被角,捕捉到她疑虑的眼神,温声道:“你昏迷时分一直喊冷,所以加了这层厚褥子,现在还冷吗?”
云梨定定瞧着她,过了好一会才茫然开口:“姜素素?”
眼前的人与两年前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子已大不相同,她如今眉眼温柔,笑容和婉,再仔细一瞧,她披着孔雀翎外袍,肚子微微隆起,已然是有了身孕的模样。
“你……”她将原本的话吞了回去,只问:“这是何处?”
姜素素沏了杯热融融的枣茶,边道:“盈江城,你昨日浑身是血的倒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是将军巡戍时发现了你。只是奇怪,带你回来后军医并未在你身上发现任何伤口,你的血迹是从何而来?”
云梨有气无力:“说来话长。盈江城是你们姜家的辖地吗?”
姜素素摇头,将枣茶递与她,脸庞微红道:“是沈家辖地。”
云梨有一瞬的愣神:“你嫁给了……”
“没有。”
姜素素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唇边含笑,还未来得及答话,外面又走进一位身披银甲的年轻将军来。
竟是沈雾。
沈雾如今稳重了很多,此刻对上云梨的眸子,经年回忆浮现,眼中赧然不禁一闪而过,淡淡道:“云姑娘。”
云梨眼神温和:“原来你才是沈将军。”
沈雾望了眼姜素素,抚了抚她的肩头道:“两年前我与素素大婚后便携军驻守在此,如今和阜城至西南边陲皆是沈家大军,二哥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定会欣喜若狂。”
云梨眸光黯淡,她与沈临佑,早已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了。
“我记得姜家原是韩家属臣,如今已换了主君么?”云梨盯着二人,问的直白。
姜素素脸色再次泛红,却不同于方才那般坦然。
当年韩星年中毒将亡,是她依了父亲所言私运了韩家半数财帛离开。
韩家虽然富庶,可行军打仗哪里不要钱财。
韩星年为了弥补这错付七年之久的姻亲关系,竟始终没有追究过,反而是身子将好就四处打探云梨的下落,这两年已是天下皆知。
闻言,姜素素面色有愧:“两年前,父亲已在辞风先生的游说下纳入沈家阵营,和阜城如今也已成了主君的都城。”
云梨不明白:“当年沈临佑也不过是孔司昱的属臣,为何你们姜家会择了他?孔司昱呢?”
姜素素望了眼沈雾,后者替她答道:“朝都战后不久,二哥便拿下了孔司昱,如今孔家已亡,麾下兵将也都降了沈家旗下。”
提起朝都兵乱,云梨不免想到她最后看到的徽旗。
倏忽间,她又问:“霍炀尚在人世?”
闻言,沈雾和姜素素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随后沈雾低眉道:
“霍炀暴戾恣睢,自从朝都一战与韩家决裂后,便退回了绥石城,如今还占了平川府以西的城郡,两厢相隔甚远,加之傀儡大军在后,又有南境大军进攻,兄长他实在无法分心……”
云梨浅笑:“无妨,那是我的孩子,我会替她报仇。”
“可是……你们是如何知晓的?”
方才从两人的神情中,云梨已然看出些许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