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家恶狠狠,宋官家也丝毫没手软。
违命侯夫妻俩扮演完吉祥物,换上金钗布裙,即刻就要动身下到宋国造纸厂劳作。
汴京的鬼天气冻得她瑟瑟发抖也就算了,半天下来,侯夫人水葱一样的指尖不知被竹篾划拉了几道血口子,大冬天钻心地疼。
这可是要留疤的啊,一想到这双手以后不知会叠满多少疤痕,貌美如花的侯夫人没法再坚持了。
她又委屈又痛心,最后身子一软,瘫地上崩溃大哭。
同样坚持不下去赖倒的还有李从嘉。
他的手是捏笔杆子的,不是劳作的。他还没从亡国打击中走出来,加上脚上钻心的疼痛,精神肉体的双重打击不是那么好扛。
负责造纸车厂的朗顾平静地看他们哭。
“坚持不住就放弃吧,你俩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反正光喝西北风也可以过冬。”
侯夫人还在默默流泪,但已经平静一些。
她向来活在高高的云端,西北风这个典故虽然在书上见过,但对民间百姓的说法却一概不知。
她擦了擦眼泪。
“你在胡说什么呀,我们又不是姑射神人,吸风引露就能活。”
她今天还没吃朝食呢,那个从前亲切的林东家就像跟他们有仇一样。
“你们俩从今天起就是寻常百姓了,百姓家里若是没有地,只能干一天活,赚一天口粮。我做点好事,暂时让厂里给你们日结工资。今天能不能赚到晚饭钱,就看你们自己了。”
说完不顾她怎么哀求就走人了,侯夫人一想起眼泪里就裹挟着怨念。
朗顾听她这样说也觉得奇怪。
“原来侯爷夫妇也是要吃饭的呀,那你们怎么会认为,江南治下的百姓靠餐风饮露就能活?”
面对这样的指责,侯夫人目瞪口呆,李从嘉都不顾身心的创伤了,皱皱眉站起来。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说,朕——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你们都来指责我,国破家亡,难道我想这样吗?”
上京的一路他不是没听见,朝廷上下,江南百姓,所有人都将亡国的罪责推给他一人。
他有那么大能耐吗,一己之力就能葬送整个江南?
他终究是承受了太多。
现在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也莫名其妙跑来指责自己,李从嘉终是绷不住了。只是他的教养在那里,就算濒临崩溃,也没口出恶言。
昏君接不了地气的教养只能换来阿顾的冷笑,看来这昏君是死不悔改到底了。
“你还要说这话?”朗顾气得将手里宣纸一扔。
“你每年不管地里收成如何,都要抽走百姓大半米粮,我们一家从早到晚劳作个不停,一年四季从未吃饱过。每年族里都有人饿死,那些勉强活着的,也饿出一身病……”
“我从记事起,全族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就算有哪一个丰年,地里多打了几石粮食,家里大人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加愁苦。”
这李从嘉倒是没想到:“原来你从前是我江南百姓。”
侯夫人好奇心也被引上来,都顾不得伤心了:“为什么丰收了也不高兴,多打几石粮食不好吗?”
朗顾指向李从嘉。
“那就要问我们江南国君了,他连路边的柳絮抽芽,农家的白鹅下了双黄蛋,都要增加赋税。丰收这样的祥瑞,你知道这位国君会加税多少吗?”
侯夫人瞪大眼睛。
“双倍,整整双倍!一亩地里不过多打几斗稻子,国君竟然要多抽一石!你们知道吗,到后来,百姓甚至都怕了丰年,宁可年年都遇到天灾。”
这话说得李从嘉无言辩驳,他当然是有印象的,这都是官员草拟他首肯,容不得他推诿。
侯夫人看看夫君的脸色,心知不假,她不好辩驳,但又想到个主意。
“政令不通,你们怎么不向朝廷反应呢?”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来正是戳到阿顾痛处。
“是啊,说起来是可以向州官反应,可是你们知道吗,见官也是要给买路钱的。最低的七品官员收二百斗,六品五百斗,一路向上递推。我们族长不是没试过,可等他一层层往上交粮见官,全族捐的粮食全都耗完了,他也没见着想见的人。”
阿顾冷笑:“最后结果就是我们全族勒紧裤腰带,多饿了两个月肚子。”
后来族长实在没辙,才想出那个点子。
阿顾看了又跌坐回去的李从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