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脚很疼吧?”她点点头,“相信我,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每一天,你只会越来越疼。半夜疼得睡不着觉,白天疼得没法劳作,甚至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有时候一边吃一边吐,有时候宁可死了摆脱折磨……”
“你怎么知道?”
李从嘉觉得这就是自己这一天一夜的内心写照。
早知道就不逞一时之能了,他现在后悔得要命。
见他这样,阿顾又笑了。
“因为我就是这样过来的,整整三年,一千多个削皮蚀骨的日日夜夜——因为江南陛下喜欢三寸金莲,因为族里实在交不出粮食了,族长需要将我献进宫去……”
这下不仅李从嘉,连夫人也呆了。
俩人都呆呆看着眼前的孕妇。
阿顾双脚经过精心医治,虽说已经摆脱从前的畸形,但总归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李从嘉小心翼翼问她:“你,你也裹过足,那怎么现在——?”
“因为林姐姐,也就是林东家救了我。当时我骨肉溃烂,已经快不行了,姐姐帮我请了大夫。”
这是阿顾最甜蜜,也是后来最伤痛的回忆。
“那是位很好的大夫,治病救人,妙手仁心。他治好了我,治好村里许多营养不良的病人,还留下教大家科学耕地,建沼气站,建厂房。”
违命侯夫人对这些本来不屑一顾的,现在听着很是羡慕。
她叹口气:“那很好呀,你不是一直嚷吃不饱饭吗,这不是——”
“是,那一年,全族人第一次吃上饱饭,那位大夫说了,再有个二三年,族里就能脱贫过上好日子了。”
她凄凉笑笑。
“可也就因为这样,江南左营的官兵闻风而来,他们劫掠了整个村子,还杀了那位不知造福多少人的大夫,也就是我的夫君——”
“他!”一直怔怔听着的夫妻俩又一次站起来。
李从嘉懂了,这妇人为什么一开始就对他的怨念这么深。
“你恨我害你受尽裹足的苦,还害你失去良人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盛赞金莲的诗难道不是你写的?那些苛捐杂税难道不是你下旨颁发的?江南军营的军饷难道不是朝廷克扣的?”
但凡这个昏君稍微做点好事,江南百姓都不会这样没活路。
李从嘉听到这里,总算升起些羞愧感。
“是,有些事是我失职纵容,有些事不是我本意,但确实造成了最坏的后果。”
怨不得所有人见着他,要不是愤愤不平,就是冷嘲热讽。
“是我错了,你恨我是应该的……”
朗顾却摇头。
“你知道吗,林姐姐本来将你们夫妇安排去了印刷厂,是我向她要了你们。”
看着夫妇俩惊恐的眼神,她还笑了一下。
“你们以为我会公报私仇?不,我从前是恨你们,但现在不了。”
她重新捡起地上的宣纸。
“就像姐姐说的,我想让我孩子今后活在阳光下,而不是仇恨里。放心,我只想替江南百姓看着你们。看你们能够自食其力,我就放心了。”
说完朗顾厂长也走了,留下两口子你看我我看你。
第一天上工的两口子到底没能自食其力,厂长公事公办,按照工筹噼里啪啦打算盘,最后结了几个铜板给人家。
回到冰冷而又空旷的豪宅里,俩人饿得腹中着火,但一想到朗顾今天说的那些话,俩人哭都哭不出了。
“你们觉得自己遭罪了吗?那只是江南百姓的日常罢了。怕什么,我们熬了这么些年都过来了,相信你们也可以的。”
朗厂长走之前,有好好给他们加油打气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