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
金陵河畔,一座座被岁月侵蚀了数百年的宅院,在淡淡的星光下,勾勒出一道道优美的线条。
西侧一间幽静的厢房,丝丝缕缕带着迷人意境的沉香,从博山炉中升腾。
宛若海上仙山一般的博山炉,在昏黄的烛火下暗哑着青铜的光芒。
这件力士博山炉从西汉时便一直燃烧到现在,仙气缭绕,禽兽妖娆的海上仙山,早已经与这绵延千年的家族紧紧贴合在一起。
钱氏家族权力的中枢,就在这间不足九尺的小房间内。
钱阳山——钱氏一族的当代族长,正德二年进士,在南京吏部尚书的位置上致仕。
他正在用香夹,添加沉香粉末。
“都来了,先想想,今晚的议题。”钱阳山归置好香炉,便半阖着眼睛坐在正中的位置上。
房间内坐着的,都是各房各支的话事人,平日里大权在握,气势非凡,现在却都沉默不语。
香气从博山炉那些透烟的微小孔隙中缓缓露了出来,烟岚游荡在山峦之间。
“叔祖,还是要请您拿个主意”大房率先开口,黑衣中年人神色恭敬地说道。
“嗯”钱阳山微微正了正身子,好似刚从睡梦中苏醒一般。
“其它分支是怎么想的?”
下方有几人欲言又止,但奈何周遭气氛实在太过严肃,与他们所想象的不一样,也就都偃旗息鼓。
“好,老头子我就说一说了。”
“钱氏留存到现在,靠的不是阴谋诡计,而是世代家学”他浑浊的眼睛中闪过精光,看得本就心虚的几人更是如坐针毡。
“有些人心乱了,搞不清楚自己坐的位置,那就干脆不要坐了!”
他的声音陡然变大,“工坊的事我不再追究,但还是要给朝廷一个交代,关系到此事的人自行去衙门请罪。”
“叔祖!万万不可!”
“嗯”钱阳山目光定定看上突然站起来几人,忽然笑了起来。
“不去衙门,那就开祠堂,宗谱除名,祖坟也一道迁出去。”
几人还想再抗争,一股莫名的力道便加在他们身上。
他们只感觉自己就像那案板上的鱼肉,被刀背来回地搓磨着。
“好好想想,我这里没有第三个答案。”
过了良久,博山炉中的烟气变得稀薄,几人低下了头。
“还好,不算彻底没救。”
钱阳山清了清嗓子,吩咐了几句家族要办的事情,便让其他人先走了。
他的目光扫过,对面看中的后辈身上。
“你们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叔祖这么做,自然有叔祖的道理,我们全力支持。”黑衣中年钱中说道。
“他们犯下如此过错,犯了祖宗家法,乱了朝廷法度,自然该罚。”面容严肃的钱江说道。
穿着蓝服的钱望跟着点头,“没有和族中通气,擅作主张,我认为还罚得轻了。”
钱阳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看在烟气散尽的博山炉上。
“钱氏一脉,有圣人家传,你们应该都知道天变的消息,我能理解族中迫切的心情,但上一个提前站位的千年望族,已经连坟堆都找不到了。”
他敲了敲桌子,“还没想好该怎么做?钱氏的名头太大了,就像黑夜里的火把,最先熄灭的就是最亮的那根。”
“叔祖!可大争之世,不进则退,这……”钱望目光有些焦急地看向另外两人,似乎想让他们跟自己一样说服钱阳山。
钱阳山抬了抬手,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你们到底年轻,看得还是浅了,最先出手的不一定能笑到最后,但一定是最先受到攻击的。”
“我们钱家在现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情不能不做。”钱中突然开口。
“身不由己的不光是个人,江南望族之首的钱氏,又是大明礼道奠基者,我们早已无路可退啊!”
“呵呵,望族之首,礼道?”钱阳山笑道,“皇权之下,哪里能容得下窥伺之人?”
“你们想办的事就去办吧。”
“叔祖”三人异口同声,眼中尽是惊疑不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