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媳妇,你找的这个证人也是你女儿的朋友。也不难说她们串通一气,陷害杨爱。”杨村长这时接话,把村妇说得支支吾吾。随后老村长脸色一沉,赫然怒喝:“你们这些刁民!平时好吃懒做,耽误农事,尽喜欢投机取巧旁门左道的路数,不会脚踏实地的做人。”
这和和气气的老头暴怒起来,仿若一道霹雳,三尺之地都震动了。村民们耳朵嗡嗡作响,急忙往门外散去。村妇被吓愣了,面色苍白,脑子一片空白根本组织不了语言。
“你别把什么不对都推给别人,怨天怨地,每次来我这借粮就是哭天喊地,有借无还。败家娘们持家无道,既约束不了你那个嗜赌如命的丈夫,也管不好你这个娇蛮任性的女儿,日子过得一团糟,丢人现眼。你女儿欺人太甚,是咎由自取,但是罪魁祸首还是你。”杨村长厉声指责道。
村妇呐呐说不出话,被揭了老底,难堪之极。
“我看到了,她是被鬼推下去的。”冷不丁一个平淡毫无起伏的声音从村长身后传来。
“什么鬼?”村妇大吃一惊,看着出现在村长身边的小男孩,怒骂:“你个臭小子睡迷糊了吧!当梦游呢!大白天哪有鬼!”
面对大人的指责,杨辉还是没睡醒的样子,眼神没精打采,神神叨叨道:“这世上有鬼,坏人心中有鬼。她心眼太坏,招鬼了。你快带她去看先生,不要害人了。”
村妇气得脑袋冒烟,指着杨辉,对村长蛮横道:“好好管管你家两个孩子,一个不会说话,一个装神弄鬼。什么东西,走,我们回家。”她喝骂完,拉着俞心玉走了。
“事情既然清楚,那我们也不叨扰了。”杜烟岚适时的道别。
“我也去县城有事,杜公子,咱们顺道搭伴。”曾龙热情的说道。
“曾兄,运这么多粮食,是要去粮行售卖么?”杜烟岚看着那满满五车的稻谷,询问道。
“什么呀!这几日官府要征纳秋税。我们得把这些公粮运到县城户房。”曾龙拍拍肩膀上的汗巾,吹着上面的麦麸,对院子里帮忙的几个长工招手,“快来牵牛,咱们要上路了。”
“原来如此,既然顺路,不如同行。”杜烟岚客套了声,看着那几头憨实的大牛,走过去摸了摸牛头。
乡下耕田的牛皮糙肉厚,吃苦耐劳,它生来便是工具,生前卖力劳作,老了被拉去屠宰场。比起一鲸落万物生的震撼,这踏实的牛哥,却是无声的悲凉。
哞哞的牛叫声,清晨下婉转曲折的小路。镖车从杨家村出发,故意拖慢了速度。曾龙带了十几个村民驱着牛车赶在镖车后面。
坐在牛背上的曾龙前面带着个女童,后面捎着儿子杨辉。按他说法,难得上县城,带孩子去开开眼界。
“曾大哥,你爹到底有几亩田?我瞅着那么多的公粮,你家这私田可不得了!”宋毕书也不扬鞭催马,牵着缰绳,让马悠哉悠哉的走路,刚好与牛车同频。他便跟旁边牛车上的曾龙唠嗑。
按照宋朝的容量单位,五斗为一斛,十斗为一石,一石约摸是一百二十斤。这牛车上的麦子大概有一百石左右。本朝的秋税规定是,每亩私田出产的粮食得交纳一斗的税,南方粮食产量高便得交三斗。
如此算来,杨家村的私田有三千多亩,才能够得上这样的粮税。
“诶呀!三千亩田,这是大地主啊!我奶奶分家的时候,那些叔伯为了半亩田打得不可开交都不念兄弟之情。要是多点家产就好分多了,也不用闹得那么难看。”宋毕书唉声叹气,随后又是对钱的渴望,两眼冒光。
“田多,有人就会惦记。全椒县知县要来收购咱们的私田,给的价还不错,我爹二话不说给拒了。”曾龙说起土地买卖的事,抽了口随身携带的水烟,闲散的聊话。
“官府出价多少?”宋毕书听到钱,兴头上来,急忙探问。
“每亩私田八十两,土质肥沃的好田二百两。本朝的私田比前朝值钱多了,我太太太第八十七代太祖爷,那时候一般的私田才十两到二十两,好田顶天一百两。”曾龙对这田地的价钱毫不在乎,不像宋毕书谈钱色变。
“哇!那么好的价钱,为啥不卖些?”宋毕书心中算着,这三千多亩田起码能卖个三五万两银子。这钱在县城里可以买套豪宅,娶妻生子,过好一辈子。
“杨家村八百多户,有四千多口人,把田卖了均摊,每户只能分五百两。如今粮价是两千钱一石,这五百两只够一户人家吃二十五年的粮食。其中还不包括后来的粮价上涨。仁宗时期,粮价每石六七百文,才过去一百年不到,粮价上涨三倍多。要是卖了田地,以后谁知道那些无良奸商,会怎么哄抬粮价?”曾龙早就算到了这点,便也同意杨村长的做法,坚决不卖田。
“我觉得吧,以后的事太难说。万一朝廷倒了,金人打过来,这田不也种不了了吗?还不如早点换成钱,谁知道破朝廷能撑多久?要是以后人少地多,新朝廷颁布个均田制,把田产收归国有,百姓只有使用权,不得私下买卖。那祖产不也保不住?还是顾着眼前的这块饼,卖了田地拿钱去战火烧不到的地方苟安。”宋毕书潇洒的甩着胸口的头发,谈钱可以把祖宗姓啥都抛在脑后。
“宋兄弟,你是个直爽人,有些话真敢说。我喜欢!”曾龙哈哈大笑,对此人的市侩嘴脸并不讨厌,而是被点开了思路,抽了两口烟想了想,眼里的愁绪立马被狂热的兴奋代替,
“我们杨家村地势高,排水措施好,今儿夏秋雨水泛滥也未受影响,隔壁就闹了水灾,良田屋舍都被冲没。那些流民,朝廷也不管,现在还闹着,饭也吃不上。有时候看着他们,就怕自个儿将来也有一天沦为丧家之犬,无家可归。要是朝廷倒了,我倒是看好,这样有血性的穷人还能有出头之日。”
听着这番唯恐天下不乱的言论,车厢里的孙善香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这曾龙已为人父,还不安分。
“他们不会造反吧?”她凑在杜烟岚耳边悄悄说道。
趴在坐塌上的杜烟岚正闭目养神,发觉耳根子酥痒,抬起来眼帘,视线所及便是那鼓鼓的酥胸。
此刻,孙善香蹲在她身边,垂头低语,“你没听到他们说话吗?”
她怎么老喜欢睡觉?不是躺着便是站着发呆,要么就是老僧入定的坐姿,看不出半点少年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