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僭越了,小马奴。”
朝笙挑眉提醒。
明明这小马奴也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玄衣,掌心的温度却比自己暖和许多。
“郡主恕罪。”池暮桃花似的眼眸弯了弯,微微松开了些,朝笙却没有抽出手来,她温凉的眼泪都被他的掌心捂热。
池暮知道她的试探与默许,终于看着她认真道。
“我不觉得,人的尊严要靠顺从其他人来获得。”
“顺从是下位者的美德。子女顺从父母,妻子顺从丈夫,庶民顺从君主,诸如此类。”
朝笙有些意外:“你是这样觉得的。”
当然——因为他的父母便死于顺从。
他眼神微暗。
“骄傲是一件很好的事,郡主。”
那些翻涌着恨意化作静静流淌的暗河,他声音平和,“因为你能给自己底气。”
她第一次听到人这样说,毕竟连露葵也希望她伪装成世俗意义上的闺秀。
“但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你的底气。”池暮的眼神一瞬也不瞬。
他还这样年少,说出这样的话,莫名却很动人。
朝笙笑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小马奴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因为他眼中的感情确实真诚:“哈——那我需要顺从你,才能得到这样的底气吗?”
——你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他不觉得被轻视,坦然看向她泠泠的双眼。
“若需要你顺从,那我的所作所为便没有意义了。”
“每年秋天结束时,祁连山下的狄人会越过草原,抵达宣朝的城池。”
“在杀人劫掠之后,他们满载而归。”他继续道。
朝笙的神情微变。
“我要去霖州,郡主,洛都是天子的洛都,霖州却已在割裂之中。我相信我能依仗我的长枪,闯出一番功业来。”
“那是我要挣的尊严 。”
“然后呢?”她眨了眨眼,道,“我后年便及笄啦,小马奴,我可不会等你功成名就哦。”
她柔软的鬓发低垂,把原本凛冽的眉眼勾勒得有几分柔和。
夜风中,少年微哑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他许下他人生中第一个诺言。
“现在的我如何值得你等。你当去过你的生活。”他要成为她的底气,不是她的枷锁。
“这是我救了你,你的报答吗?”朝笙忽然问道。
“一为偿恩,一为诉情。”他得到她的允许,直接地告诉了她。
“郡主,我发誓,纵然今时今日我一无所有,我也会从祁连山下回到洛都,成为你一生的依仗。”
年少的时候,似乎总容易许下不知天高地厚的誓言,正如这枪法了得的小马奴,坚信未来的自己能成为一个郡主的底气。
他还不知道他以后会成为踏破四海的名将,成为金銮殿的新主人。
那条满是荆棘的路他才刚刚踏上,并非是相信自己乃人中龙凤,必定能一飞冲天,而是相信——
纵然骨销血冷,他也会挡在她的身前。
因为曲江冰冷的水中,是她轻描淡写把他救下。
书院外的梅花底下,是她站在了他的面前。
长街无尽的灯火中,是她投来惊鸿般的一眼。
祁连千里,战火侵边,连仇恨他们都共有了一半。
他的话语直白而热烈,朝笙毫不意外,听到了好感度到达80的声音。
她的手指藏回了袖中,轻轻蜷着。
半晌,朝笙开口,并没有回应他的誓言,反而道:“所以,秋天的时候你就要离开洛都,去霖州了。”
池暮看着她,轻声应了个“是”。
朝笙仰脸,望向天穹上若隐若现的星河,亘古不变的月亮照着一世又一世的他们。
“那你去吧。”她说,“你去证明你的话。”
“我依然会这样快意的活。”
“你若能成为我的底气,便在两年后回洛都。”
那时她正好及笄。
她顿了顿,池暮问道,“若不能呢?”
“若不能,便在我成亲时替我牵马吧。”她恣意无束,在夜风中放声笑了起来。
“好。”
少年桃花似的眼睛干净而坚定。
朝笙撑着池暮的半边肩膀站来起来,琉璃瓦在她的脚下发出琤啷的声响。
半臂披帛因风而起,飘摇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