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去追,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我们后头不对劲。”
那人闻言,将信将疑地扭头看去,然后看到了此生难忘的景象——
林中奔逃出兽群,许多他们需要寻觅才见得到的野兽蜂拥而去,向九巍山另一侧的谷地跑去。
它们似乎毫不惧人,一股脑地朝前跑来。
在兽群的身后,白烟翻滚,而林后,已有冲天的火光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升腾而起。
那是——汤泉宫!
身下的马匹越发焦躁,这群刚刚还游刃有余的年轻郎君此时俱都一脸恐慌。
“跑!”他们慌了手脚,驱马四散而去,趋利避害的野兽们比他们更懂得逃命,像流水一样冲开了他们。
他们有的从马背上坠落,有的已经控制不住马匹,被迫随着马一同毫无目的地逃去。
绚烂从容的春日转瞬即逝,而大火接天,肆虐而来。
……
后世的史官,把由一个马奴所开创的大燕朝称之为苍炎王朝,因为这个王朝在某种意义上因大火而起。
但究竟是起于建昭十八年永安侯府的大火,还是次年春猎,汤泉宫下流民烧起的大火,一直众说纷纭。
最后,历宣燕两朝的帝师张筠盖棺定论——燕朝开国皇帝燕昭烈帝池暮的一生之转,始于建昭十八年的大火。
但宣朝之乱的正式开始,则始于春猎时汤泉宫上空的白焰。
那是庶民的怒火,足以焚毁一个荒谬无度的王朝。
……
此时的池暮,还不知道这场大火将把历史的进程加快,他只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山溪旁,朝笙正甩着马鞭,用一捆青草钓鱼,砚白在一旁眼巴巴望着。
他驱马到她身旁,疾声道:“郡主,我们得走了。”
他反应得已经很快了,但山火来得更快,初春,有些生长缓慢的树还没来得及长出新叶,冬季枯死的树枝满地。
空气中弥漫着磷燃烧的气息。
朝笙轻耸鼻头,感到一丝难受。她震惊地睁大了眼,迅速的明白了池暮的意思。
“沿着这条溪去山下。”溪流的尽头有水源,池暮当机立断。
不容他们再停留了。
烟熏火燎,池暮的白马已失了理智,他干脆松开缰绳,这白马没了束缚,兀自沿着溪水向下奔去。
“上来!”朝笙勒马,朝池暮伸出了手。玄衣的郎君一跃,借着朝笙的手,翻身而上。
风声猎猎,砚白毫不犹疑,顺从着朝笙手中的缰绳。山道崎岖,枝桠横斜,池暮一手笼住她的发顶,一手劈开了迎面而来的树枝。
“尽管往前跑,其余的不用管。”他的心跳得很快,因为显而易见的危险在他与她的身后,他猜应该是白磷被点燃了,引发了爆炸。
那个道士想必有不少的白磷,用于每一次“问神显圣”。
池暮的声音奇异的冷静,甚至让朝笙听出了安抚的意味。
她知道,他不会死在这儿,那是剧情所既定的结局,可谁知道命运当前时会有什么变数,此时此刻,是她同他在一起面对这一切。
这一生,确实不再相同。
山路漫长,他们毫不停歇。白磷爆炸所带来的巨大高温席卷了这座山宇,烈火在身后追逐,奔逃的动物前赴后继,而溪流的尽头已在眼前。
池暮丝毫不敢松懈。
砚白陡然一转,白烟、陡坡、半燃的木头、死去的野兽构成无数威胁,它几乎难以控制住身躯。
乌骓长嘶,它想往溪流尽处跃去,但过大的冲力将马背上的人向前方掀了起来!
朝笙听到耳旁风声呼啸,砚白的嘶鸣声被落在了她的身后,她在风中闻到了白烟的气味。
但池暮不容她在坠落时走神,几乎就在她握不住缰绳的那一瞬间,他伸手要去抓住她,却只触到了她被缰绳勒得微肿的掌心——池暮来不及反思自己的疏忽,一手勒住砚白的缰绳,尔后向前掠去。
绯衣在身,他望向她如看一只折翼的红蝶,咫尺也如天涯。
身后烈焰连天,炙热的温度提醒着他,他生命中第一场大火,让他失去了什么。
他眼神渐冷,那些蛰伏着的晦暗翻涌。池暮向前再踏,长风如刀划过,他不眨眼,不觉得痛,只将全部力气汇于脚尖,身形翻跃。
溪水在尽头汇成湖泊,他接住了她,尔后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