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涌动在城市的上空,她慢慢降下车窗,任风灌满衣袖。
差不多半个月都见不到他,想想居然有些不舍。
朝笙微微一笑,指尖轻扣在窗沿。
*
自海市去北平之所以要三天,一是因为火车的时速,一是因为还得从南京、天津换乘,一番折腾,最后才能抵京。
从车站望去,能看到古都庄严的城楼,他在这儿待了整整三年,此刻,居然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个月前,他从北平归家,操持了父亲的葬礼。那时通海银行的责任刚刚落在他身上,一个女子的一生也落在了他身上。
他尚不知生命如此翻天覆地,还想着等情况稳定,仍去北平。
但时局变化得很快。
四月,北方的早晨仍是暗的,古都的轮廓在薄雾里隐约可见,青年抬手叫了一辆车,不再停留。
他先拜访了家里的故交,那是位在交涉署任职的长辈。
交情仍有,但不足以让他出面去帮一个非亲非故的出版社社长。
周暮觉早已料到。
但通海银行与他家族的生意盘根错节,周暮觉滴水不漏,很快让这位八旗子弟出身的长辈点了头。
官方的立场妥当了,他马不停蹄,去了东交民巷旁的教堂。
这生于东方末代、又留学西洋的青年见惯于风风雨雨,不信世有上帝神明。
但他的父亲很虔诚,海市林立的哥特式尖塔,有许多都曾得了他的捐赠。
有这一层因由,周暮觉认识了一位远东教区的主教。
他知道东交民巷英使馆的外交官,恰好也有虔诚的信仰。
北方的日光总带着干燥的气息,周暮觉坐在教堂里听主教传播福音的时候,眼睛看向的,却是高耸的玫瑰花窗里透出瑰丽的天光。
这样神圣而遥远的光芒会让人油然而生对上帝的崇信,周暮觉安静地听完了主教的布道,他宛如信徒,先问出几个《新约》里的疑惑,之后才娓娓说出自己的来意。
如此,他又联合了京平大学的校长,终于在抵达北平的第四天顺利保释出李雁峰。
国家积贫积弱,纵有手腕、有身家,仍然不得不以迂回而周密的手段救出他的友人。
周暮觉很早就懂了弱国弱民的道理。
但他也好,李雁峰也好,都不觉得这样便要舍了脊梁。
因此,在东交民巷外头,一身落魄的李雁峰提着自己的破旧书箱走出来时,笑得格外的情真意切。
“上次见你这么狼狈,还是反帝游行时。”周暮觉张开手臂,重重地拥抱了李雁峰,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的尘土血痕。
“我躲在一个梨园班子里,涂了满脸粉彩,才躲过了巡警的搜捕。”李雁峰压下眼中潮湿的热意,声音故作爽朗。
周暮觉知他性情,不再多言,只笑道:“你的译文手稿可还好?”
李雁峰扬了扬手中的书箱,道:“自然!拼的就是这口气。”
他又有些怅然:“只可惜出版社办了三年,终究还是结束了。”
“我在海市替你寻了个地,机器已令人去置办了。”周暮觉临行前,让冯广厦去找的徐城,走的他自己的账,“李社长,去看看吗?”
李雁峰眼中的热泪终于滚落,他胡乱抹了一把脸,重重地点头。
归途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