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广厦推了推鼻梁上的圆眼镜,颇有种被看破的心虚。
“旁的,我都清楚。”周暮觉收回了看向吉普车的目光,“所以,不必担心。”
冯广厦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周暮觉的肩膀:“是我多虑了。”
李雁峰更迷茫了:“你们在说什么?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周暮觉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道:“去看看你的新出版社吧。”
……
此后的日子又回到了寻常时候,周暮觉归家,仍如常管理银行,只是好像比先前又忙上了许多。
朝笙有课时便去学校,放了假,就窝在家里做周太太,偶尔也匀点儿时间,看叶青淇与杜知弦的表演。
整个四月悄然结束,山茶花的盛期不再,公馆的围墙上,爬藤的月季次第盛开,院子里沉寂的榴花是宛如燃烧的红。
周家的园丁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整座城市都弥漫在郁郁的青翠中。
阿柳领着家里的佣人们,将闷了整个冬天的衣裳拿出来洗净晒好,风吹过宽阔的露台,阳光照在这座华美的建筑上。
很久以后,垂垂老矣的阿柳总是会回起这一年的暮春,她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她的太太尚还健康,尚还年轻,有美好的事情将要发生,而战火还没降临。
这样好的春日,一直到白发苍苍,阿柳都没有忘记。
*
五月中旬的时候,海市的天气忽的热了起来。
朝笙的旗袍便换成了无袖的,阿柳看到自家太太整个儿露出的手臂,颇有些不敢看。
但天气确实闷热得不行,稍一挪动,就是浑身的汗。
阿柳听着蝉鸣声,手里的扇子摇个不停。
暮色四合时,公馆外头又响起了引擎声。
阿柳放下扇子,道:“定是少爷回来了。”
“太太,你觉不觉得,少爷最近格外的忙?”
有时候干脆就歇在了银行。
朝笙伏在沙发上,手里也握着把绸面的扇子,懒声道:“是呀。”
忙是真的忙。
但刚回海市那会儿,银行的事情其实更多。周暮觉却每天都能回家,再与她吃一顿早饭。
朝笙当然知道,这人在躲她。
性情温和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不动声色到克制。
门开了,阿柳上前接过周暮觉手中的西服马甲。
回头一看,自家太太靠着沙发,绸面扇子压在手中,是一副端庄模样。
这样一看,无袖的旗袍也无伤大雅。
阿柳终于满意了。
“晚饭又是在外面吃的么?”
朝笙听到时钟已过了八点。
周暮觉点头,温声道:“今天厨房做的什么?”
阿柳将周暮觉的西服马甲挂起来,接过了话茬:“厨房做了莲菜烩鸭肉、蒜蓉龙须菜、鱼汤和咸蛋拌豆腐……但太太还没吃呢,说是吃不下。”
周暮觉一愣,心里升起了内疚。尽管两个人未曾约定什么,可有的事情,确实已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他切断了这种默契。
朝笙解释:“是天气太热,我没什么胃口。”
周暮觉望向她,觉得她似乎确实清减了许多。
这下,更内疚了。
青年略一思索,道:“临溪楼夏天的菜都很开胃,若太太吃不下,可以从外面点。”
朝笙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半晌,才别过脸,道:“不用这样麻烦的。”
周暮觉难得的有些无措。
——他很敏锐地意识到,朝笙并不开心。但是,是因为什么?
他不敢深想。
她起身,似乎晚上确实不打算再吃什么了,而手中的那把玉骨扇子则随意搁在了沙发上。
周暮觉叫住了她:“有件事还没和你说。”
她站在木色的旋转楼梯前,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月中,段家要办一场慈善性质的宴会,不知你可有意去?”
这样的宴会,或为筹款,或为募捐,但向来也是生意交际的场合。
通海银行的富有众所周知,每年都会收到宴会的邀请,今年段家把帖子送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但通海银行并不只有一个主人,她也不能只有“周鹤亭的遗孀”这一个形象。
他等待着她的回答。
然而年轻的女子却问道:“你去吗?”
周暮觉当然不会让朝笙一个人去面对觥筹交错的名利场。
他点头,然后便见女子望向他,露出了盈盈的笑来:“你去的话,我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