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回了白露,那十八年未曾踏上的修行之路向她敞开,这一世,她不再生而孤苦,谢玄暮替她高兴,又觉得有些怅然——
他的指尖不自觉落在霜雪似的白发上。
这是代价。
当以惊蛰施动禁术,射出那流转时间的一箭,他的寿数飞速燃尽,然后青丝白发,枯骨飞烟。
待到死而复生,白发成为了施展禁术的痕迹,无可转圜地留了下来。
若见了她父母,要施个幻术遮掩么?
谢玄暮难得有些患得患失。
他的担忧很快化作现实。
晚上,朝笙便给他传了鲤书。
“师兄,我父母明天想见一见你。”
彼时他正研究钓鱼的法阵,又觉得寻个鱼竿,同朝笙一块坐在湖边消磨光阴更好。
鲤书那一端,师妹同他保证:“我父母会喜欢你的。”
“你的白发也没有关系。”朝笙说,“很好看。”
谢玄暮无端想起缠绕他很多年的前尘,枕山苑里,朝笙在某刻抚过他的眼睛,那时,她的声音也带着直白的赞美。
活了一百多年的人耳尖微红,应了下来。
心跳声纷乱,他轻轻叹了口气,但愿,明日真如朝笙所说的那般顺利。
许夫人和许老爷如临大敌。
“别的且不说,单是那个年纪,我与你父亲便不同意。”许夫人抿了口雨前龙井,茶香清冽,好歹降了点她的郁气。
“朝朝,你也说了,他年岁比你大。”
朝笙在心里算了下,大了整一百二十岁。
她点点头:“我不在乎。”
许老爷同他夫人一样崩溃——他在乎啊!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许老爷可太知道婚姻一事对女子的影响了。
年岁大,不知几时同自己女儿认识,也许仗着阅历,便让女儿这般死心塌地。
许老爷深吸了一口气,也抿了口温热的茶。
过了照壁,又经两进的院落,星渚神情严肃,引着谢玄暮往正厅走去。
路过的仆妇丫鬟都好奇,今日的客人白发如雪,面容却年轻。
有人和星渚使眼色,星渚一概当看不见。
谢玄暮知道双胞胎里,星渚的性子跳脱很多,今日特地装出不认识他,实在有些难为这小孩了。
步子踏在抄手游廊上时,还有些不真切地感觉。
十七年前,谢玄暮扮作云游的道人,替许家刚出世的孩子卜了名字。
那时他看着襁褓,几乎要落下泪来。前尘俱已矣,惟有名字算得上纪念,
许家夫妇逗弄刚刚睁眼的婴儿,笑着问“朝朝,可喜欢这个名字”,而谢玄暮则在心中告诉自己,她这一世,只要顺遂自在就好。
别的,也没关系。
他的身影转瞬离去,只剩下许家人感慨修道者的神通,他们并不知道,更深夜静时,白发的青年沉默着,在这座宅院里绘出一个个安神、辟邪又或者是祈福的法阵。
如此人间游离十七年,直至她将及笄,方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