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烛阴活了七万岁,还未曾见过有人于他面前垂泪。
昨日在天湖边,一眼便知她性情锋利。
可到底年少,受了委屈,掉眼泪也不算什么。
时暮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现了看过的话本子,里头当师父的是如何安慰弟子的?
——不对,那里头的法子通通不成。
宣珩果然不靠谱。
时暮有些头疼。
长晏快步走到了朝笙的身边。
“你先回去。”他出现看到自己素来要强的妹妹眼眶通红,心中愧意更甚,“父君母后那儿,我会去回禀。”
“这次——”年少的太子殿下忆及昨夜母后的耳提面命,知晓无非是为了周全天族的体面,朝笙才忍了下来,“你什么都不必管,我绝不让凤燃再这样欺你。”
时暮于是知道,自己确实不必费心劝慰几句了。
这位太子到底有几分长兄模样。
而蓝衣的少女点了点头,压着她所不想展露的哽咽:“哥哥,我知道的。”
阳光透过海棠,错错落落地照了进来,映在少女皎然的侧脸上。
九重天的人难得见三殿下露出这样的神情。
“以前的事情不论,二殿下今日确实太过分了……”
“明知三殿下是魔,与我们不同,却还要那样说。”
“可无论如何,三殿下都是天帝天后亲自教养大的。”
长晏听得这些议论,眼中愧疚更深:“我陪你先回去。”
“正巧碧梧元君送了许多梵天净土的果子来,昨天瞧你爱吃。”
——兄妹和睦,好事。
时暮移开了视线,知道那份前尘能让他做的,也无非就是这么多。
出了学宫,这件事便是天族的家事,他既已给了凤燃教训,余下的,都应该是那做兄长的太子该考虑的了。
他敛了思绪,在学生们齐整的声音里离去。
走时,余光瞥见朝笙已敛了泪水,长晏站在她的身侧,微微低着头。
海棠仍簌簌地落,纷纷浮在如镜的天湖上。
*
凤燃从未有过这样丢脸的时候。
比昨天还要丢脸。
出了学宫,他便化作了原型,想回去找母亲,又觉得自己这样委实丢人,遂调了个方向。
手受了伤,左半边翅膀也没力气,他扑棱了几下,摔进了一团云里。
柔软的云被凤燃撞开又聚拢,他的原型不过一只巴掌大的灰雀,被裹在里头,谁也看不到。
翅膀渐渐有了知觉,是锥心的疼。
时暮的话犹在耳畔。
“你既如此了解本尊的前尘,当知上古战场上,我也宰过几头凤凰。”
横行霸道了太多年,凤燃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九重天里,谁敢不敬凤凰一族?
可那人的眼睛如同覆了雪一般,让凤燃下意识地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小灰雀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羽毛都炸了开来。
既如此,在学宫里以后装装样子便是。
他那个便宜妹妹,今天不就装的很好吗?
凤燃不无恶意地揣测。
无论他如何挑衅,连话也不接一句,是天后让她这样的吧?
他们玉坤宫的人,总是这般做派。
要气度,要体面,要从容不迫,高高在上。
也许哪一天,小野种就变成和长晏一样的人。
她现在就已经很无趣了。
平时不是要反唇相讥一番的么?那张嘴能生生把他气得冒火。
凤燃换回了人形,枕在云上。
从记事起,就和朝笙关系恶劣。
他的母亲凰蕊夫人,明明出身高贵,却被天后百般刁难,只能作侧妃。
所以讨厌玉坤宫,讨厌长晏,也讨厌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
说是天生地养,其实就是出身不详,一只天魔,得了莫大的造化,与他有了同一位父亲。
他的父君,九重天的天帝陛下,有其他的妻子,其他的孩子,并不能只属于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