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她:“姑娘,若是今日你遇到的不是在下,或者说,在下就是一个不明是非之人,不愿配合姑娘的计划,那姑娘又当如何。”
她的回答令他愕然,他不曾想过一个女子会有如此城府。
“百花国虽是以花为名,难道真有人会轻易相信,这花,便就没有毒?”
“姑娘何意?”
“那日的山贼,分明就有两伙。我虽愚钝,但白府常年训练漫浪军,眼神还是好使的。兵法之道,我未曾深究,可公子乃是一国之校尉,虽以文臣闻名于世,但令父却是难得的武将,我想公子对兵法的见解当比我更深刻,况且公子的手——”她指着他腰前结茧的手,继续道,“公子不像是武艺低的人哪,想必不论对政法的见解,还是武艺,总该强过我这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吧。”
“所以?”
“所以,公子那日本不需我救,而那群人,也决然不会杀公子,濒死之时,那些人自然会做一场戏然后自行离去。而后来我喝退的那群山贼,便才真的可能会葬于公子之手啊。”
她叹了口气,笑着道:“公子不必担心,我无意掺和国政大事,谁掌权,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不止我,还有百姓也是,只要不打仗,谁能坐在那个位置上保一方和乐,他们便会臣服于谁。你们这些人啊,这棋下来下去,说到底还不都是为了一个虚幻的传说?若那漫浪海中真有什么天女,我想,这漫浪城,绝对不会因为几个使臣的到来而变天。只是坐在那位置上的人,居高临下,享受了一切,心中有所畏惧也是正常。只可惜,我生在这里,便不得不成为你们这些大人物局中的一颗棋子。”
南冶寂一阵错愕,除了国师,他再难遇到此等有大智慧的人——还是个女子。
“白姑娘,竟能将所有人的想法都猜到。”
“错了,我就没猜到,陛下会为你我赐婚。想来是那日公子演得太好,瞒过了他的眼睛,否则今日在此与我谈话的,恐怕就是别国使臣,又或是城中随意一家贵公子了。不过——同样的话,用在别人身上,一样可以。”
“姑娘这是在威胁在下?”
“威胁?听起来很像吗?我可没这个意思,只不过见公子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同您说些真心话罢了。”
那日,南冶寂整整一夜没有睡着,他的脑海里,全都是白若鱼的脸,白若鱼说的话,还有白若鱼一本正经威胁他的模样。
他突然又想起国师说自己会有一段缘,临云要将他终生留在漫浪时,他觉得是孽缘,此刻他又很希望,这是良缘。
“看不懂,便不用懂。”短短几个字,将他从回忆拉回现实。
他才发现,自己还在东风馆内。
兴许是生了怜悯之心,他总还是觉得,名声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极其重要——事实也是如此。男子在外,说出去,不过一段风流韵事,可女子所要承受的,会比男子多得多。思来想去,他便选了今日这样一个好天气,踏入了这他从未踏足过的烟花之地。做戏要做全,可那些姑娘身上的脂粉味道太过浓重,若非白若鱼带人闯进来,他也决定今日便到此为止了。横竖他来过了,事情就会传开,至于他来过几次,谁又会在乎呢。
南冶寂说看不懂白若鱼,白若鱼也看不懂自己。
但她却好像有一点儿能看懂眼前人。
“南公子以为,男子只需承受一段佳话?公子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份?若是旁人,当然无碍,可公子贵为使臣,这样的行为,失去的又岂止是公子自己的名声?是,陛下不敢杀你,可不代表,他不能降罪于你。我知道公子的本事,可就算你再能筹谋,或是你背后之人再能算计,又如何能万事得以俱全?毕竟,这里是漫浪,不是公子的国都。陛下不会在这里杀你,可出了两国交界呢?公子背后之人——”她贴近他,“是会飞吗?”
南冶寂闻到一阵花香,他深深吮了一口,淡淡道:“这香味,比起百花国,可差远了。”
白若鱼离开他,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南公子,我没跟你开玩笑!”
南冶寂抬头认真地看着她,“知道,我也没和你开玩笑,花眠城有一家花粉铺子,以各地收集的盛花入粉,涂抹上去,自带花香,尤其他们家有一种海棠花粉,卖得很好。”
“南公子!”
南冶寂本不是在意这些俗事之人,只是国师夫人常用这花粉,总在他和陛下耳旁念叨,他不想记住也难。
“好了,”他突然正襟危坐,扶住白若鱼的胳膊,“我知道了,白姑娘不喜欢这里,往后我不来就是了。”
“南公子,我……”
“不必多言,如今,这场戏得做完,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东风馆里的客人们皆被漫浪军看管着坐着,姑娘们也都排着队站在一旁。
“哎呦,军爷,这究竟要搜到及时啊?我这小馆子里一窝藏不了钦犯,二没有违法的,你们这样,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啊!”
正说着,一男一女互相搀扶着从楼上慢慢走下来。
“寂郎,我便说叫你去前面的馆子里等我,你的耳朵这就听差了?我说的是饭馆,这里可是……你可让我好找。”
“鱼儿莫生气,我初来漫浪,人生地不熟,一时走差了,还好你来了。往后我定与你形影不离,不会再让我的小鱼儿找不到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郎情妾意,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甜蜜地离开了东风馆。
此后漫浪便又传出佳话来,说是与白家定亲的那位他国使臣,因识不清方向,错把勾栏当瓦舍,白家千金亲自领兵前往寻夫,二人出来时,有说有笑,好一阵你侬我侬,胜似新婚,羡煞旁人。
“哎呀,这就是南公子所说香粉?姑娘们,快来呀!”
一瞬间,姑娘们都围了上来,那些各式香粉被哄抢而光。
“满意了?我家公子说了,只要百花国香粉铺子还在,便会常年为你们供应,只是那件事……”
“知道了,知道了,大人物的事,我们也懒得掺和,一定会为公子守口如瓶。不知公子对那段我们传出去的佳话,有何想法?”
“公子说了,你们做得很好。”
“那公子还收钱?”
“已是低价了,百花国规矩,香粉可卖,不可赠,若是男子赠女子香粉,便如同你们这里女子以荷包赠男子是一样的道理。”
“好,明白,那就劳烦大人回去,替我们多谢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