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抱着这个盒子也太累了,先把它交给莉莉安娜的女仆,我会嘱咐她们不许擅自打开。”福兰特对玛利亚说道,“莉莉安娜只说晚饭前会回来,但你太晚回皇宫也不合适,你放心,我会让——”
他本来想说“让姨婆指导莉莉安娜向陛下写感谢信”,但想到上次莉莉安娜和姨婆的争吵就是因为玛利亚,玛利亚这样细腻的人,肯定也会觉察出姨婆的态度,于是他改口道:“如果她回来太晚了,我会先代她写一封感谢信交给你,之后再指导她自己写一封送到皇宫里,你不用担心。”
“请交给我吧,爱德华兹小姐。”很早就等在一边听候吩咐的凯特走过去,今天莉莉安娜没有带她出门,“我会把它妥善安置在小姐的房间,在小姐回来前绝不离开它。”
玛利亚犹豫了一下,决定听从福兰特的安排,而凯特站在一旁等福兰特先上楼后,再小心而郑重地带着盒子去往了莉莉安娜的房间。
福兰特换好衣服下楼来时,看到玛利亚依然在看那架琴,他以为玛利亚想弹奏它,便说道:“你想弹就打开吧,莉莉安娜不会介意的。”
事实上,他回来之后就没有看莉莉安娜弹过这架琴。
听女仆长说,最开始莉莉安娜把它从库房里搜罗出来的时候热情很高,每天都要弹几下,弹的调子没人听过,就像儿歌童谣一样。等她把那首歌谣基本弹通顺了,她也就把这架琴忘到脑后去了。
福兰特隐约记得,莉莉安娜小时候也有段时间在练习弹琴,那时候还殷切地希望他或者乔瑟夫能当听众。
乔瑟夫那时候年纪还小,做什么都坐不住,所以听一个开头就跑了,而他……他无法把自己的冷漠归结于“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福兰特很清楚,他对莉莉安娜视而不见的时候,甚至怀揣着“我是一个懂事的、会替父亲分担痛苦的儿子”的骄傲。
他现在回忆起从前对待莉莉安娜的种种情形,心中总是很多愧疚,而莉莉安娜现在又已经把从前的一切都忘了。
福兰特甚至陷入了矛盾,他一方面希望莉莉安娜永远不要想起从前来,一方面又希望她能想起一点儿来,他不希望莉莉安娜在他想要道歉时露出那种无所谓的表情,轻飘飘地说一句“没事儿,我都不记得了。”
那会让他觉得——他是利用了她的失忆去博得她的原谅,这不是真正的原谅。
“噢,我不想弹琴。”福兰特没想到他的提议遭到了玛利亚的拒绝,女人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其实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弹琴。”
“你在说什么?你弹琴弹得那么好,”福兰特觉得很惊讶,“父亲总说,我们这一辈的孩子里你弹琴是最好的,我也是这么觉得,听过各种人炫耀自己的技法,都不如你随随便便坐在琴边弹一曲好听。”
“福兰特,你从来都没有听过我‘随随便便’弹琴。”玛利亚笑起来,说起这个话题时,她开始真切地觉得自己的心境发生了些许变化,如果是从前,她绝对不会和福兰特说这种话题。
“每一次,不论是你和侯爵夫人到访,还是我和母亲在父亲的带领下去侯爵府拜会……你们听到的每一支曲子我都提前练习了无数次,只要我弹错一个音符,我父亲就会像一只野兽一样暴怒,他不责打我,因为我需要和你玩耍,他谩骂我的母亲,惩罚我的女仆和老师。”
“你从前从没有说过这些。”福兰特震惊了,在他眼中,玛利亚的父亲是一个十分儒雅和善的人,他的父亲很欣赏玛利亚的父亲,也十分信赖玛利亚的父亲。
“在最初的时候,一听到需要准备在你们面前演奏,我就吃不下东西,更睡不着觉,我的梦里全是琴声,它们总是出错,永远都没有完全正确过。”玛利亚轻声说。
她的手指划过琴盖,继续说道:“我让我自己认定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因为每次演奏完我都能听到来自你们的赞美和掌声,父亲想要这些,我也只能让自己相信这也是我想要的,不然那太煎熬了。”
“我……我不知道。”福兰特刚想张开嘴说“抱歉”,就看到玛利亚摇摇头。
她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想道歉,但你有什么错呢,福兰特?我很早之前就和你说过,你不可能让身边的一切都和你一样尽善尽美,如果你要为没能庇护到的每一份遗憾都道歉,这种沉重总有一天会拖垮你的,因为瑞诺卡那么大……”
“我小时候每一次穿过雪原的时候,都觉得时间就像停止了,而我最终会迷失在里面,成为大雪的一部分。”她抬起头来看向琴上方华丽的灯具,“我父亲想要使用我攀附斯诺怀特家族的荣耀,而我在他的膝下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谄媚和逢迎,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