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芳吃过晚饭,正准备外出散步,蒋凯匆匆来见,双目含泪。
蒋济不行了。
曹芳不敢怠慢,匆匆赶到蒋济的病床前。
蒋济闭着眼睛,气息微弱,双颊深陷,满是皱纹的皮肤像腊一样,没有一点血色。
卧床多日,他已经油枯灯尽。
曹芳赶到病榻前,跪坐在席上,伸手握住了蒋济的右手。
蒋济的手很凉,皮下的指骨清晰可辨。
“太师,太师。”曹芳连声呼唤。
蒋济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咕噜声,接着,他睁开了眼睛,缓缓转过头来,浑浊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炯炯有神,脸上也泛起了异样的红光。
蒋凯见了,乍喜还惊,泪如雨下。
曹芳心里也是一惊。
这是回光返照,蒋济一直在等他。
“太师。”曹芳向前挪了挪,离蒋济更近一些,以便听得清楚些。
“陛下……”蒋济一声轻呼,声音飘忽不定,仿佛从远古传来。“见到孙奋了么?”
“见到了。”
曹芳有些不解。都这时候了,蒋济为什么心心念的却是孙奋?
“建安七年,武皇帝破袁绍,命孙权送质,为孙权所拒。黄初二年,刘备伐吴,孙权称藩,文皇帝欲取质,为孙权所欺。如今陛下东征,孙和送质。此乃天下之大势,非人力可违。”
曹芳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蒋济的意思。
建安七年,曹操刚刚击败袁绍,还没有真正平定北方,根本无力顾及南方。面对索质的要求,即使是立足未稳的孙权也根本不放在眼里,直接拒绝。
到了黄初二年,曹丕登基,北方已经一统,孙权又面临刘备的压力,已经不敢直接拒绝曹丕,只能用欺骗的手段拖延时间。曹丕轻信了孙权,错过了取质的好机会。
如今他率部亲征,接连重创吴军,孙和再无抵抗之力,不得不送质。
五十年,从孙权直接拒绝,到孙和送质,是双方国力变化的一个象征,不是谁可以轻易抗拒的。
“我明白,顺势而为,待机而动,方是治国之道。”
蒋济眼中露出欣慰,反手握住了曹芳的手。
“吴蜀为患,不过一甲子。君臣博弈,却已有三百年。其间曲折,皆在史籍之中。陛下欲行新政,当先观旧史,鉴其得失。宣帝纪、王莽传,陛下当熟读之。”
曹芳再次点头。“当如太师所教。”
蒋济吐了一口气。“陛下富春秋,立志高远而行事谨慎,此乃天命在魏。惜老臣不能亲眼见陛下一统天下,建万世太平,当于九泉之下为陛下祈福,酬陛下不杀之恩。”
他缓缓松开了曹芳的手,眼中神采迅速褪去,脸上的红光也肉眼可见的消失。
“陛下,老臣去了。”
随着一句含糊不清的呢喃,他的手垂了下来,眼睛闭起,只剩下一滴浑浊的泪水留在眼角。
曹芳伸手在他的鼻端试了试,又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了片刻。
全无动静。
“太师……去了。”曹芳起身,轻声说道,鼻子一酸,也禁不住落了泪。
几个月的相处,他知道蒋济这几个月的心路历程,也知道蒋济这么辛苦有赎罪的成份,更是为了家族和国家的前程,争分夺秒,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临死之前,还在殷殷教诲,希望他以史为鉴,戒骄戒躁,不要急于求成。
汉宣帝如芒在背数年,直到霍光病死才亲政,其后依然保持谨慎,成就中兴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