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萧皓走的这天,风清气朗,是个好日子。
祭天之后他便翻身上马,我看见皇后眼里含了泪,父皇疲倦的神情中也有不舍。
倩容作为六个宫女之一,走在长长的队伍里,我望向她,她也正偏头看到我,目光交汇,我低头错开。我想,只要不伤害皓哥哥,不伤害其他人,她想脱离贱籍是情有可原的,她想过得更好,这没有错。
我听见萧昰叹气,伸手握住他的手,我说:“月儿在。”
他牵起我的手,转身迈开脚步,我转头看了看皇后,她没有跟来,仍站在原地远望。我看见她身体颤抖,她在哭。
我和萧昰一路无话,到了承元殿,我安慰他:“父皇,月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月儿大了,要嫁人的。”他笑了笑说。
“那月儿就不嫁人了。”
他笑着眼角滑落几滴泪,我抬手替他拭去,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我心疼他现在的样子,没了往日的霸气,像个羸弱的老头儿。他是皇帝,也是人,他也有脆弱的时候,他需要人安慰。
“父皇。”我带着哭腔喊他,“父皇,不哭,月儿在呢。”
我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舍不得萧皓,我问:“父皇,您舍不得皓哥哥,为什么不让他留下来呢?”
他的眼泪很快消失,泪痕也无影无踪了,方才脆弱样子的仿佛是另一个人,我惊讶于他的变化。
“作为父亲,朕希望他能在身边多留几日。作为皇帝,朕必须让他们去。”
连声音也变了,恢复成了平日的样子。
“父皇最好了。”我抱着他说,“月儿最喜欢父皇了。”
从承元殿出来,我喊:“倩容。”
“公主,有什么吩咐。”竹舟轻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蹲了下来哭泣,我后悔了,我不该放她走。
“公主,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抬脸说:“竹舟,抱我回去。”
“好。”回去的路上,她和巧影交替着抱我,到了凤阳阁,我吩咐道:“云霞姑姑,这几日让钟愈不用来了,我心情不大好,没有心思学。”
“是。”云霞答。
对我好的两个人一起离开了,我很难过。父皇也舍不得萧皓,我想我们之间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一连三天,我都去了承元殿陪他。
我只是陪他,大多时候一言不发,坐在他身边想其他事情,或者看他批阅奏折。
我看到了他高高树立着的威严皇帝形象下的劳累烦忧的普通一面,他偶尔在我面前展露的疲倦和沧桑让我心疼。
我看见父皇身边的德全公公端了糕点和茶进来,他说:“皇上,已经两个时辰了,您歇歇。”
“好。”萧昰说。
已经这么久了吗?我起身说:“父皇歇歇,我给您揉揉肩膀。”
“好。”他慈爱地说,我按了一会儿,他就叫我坐下吃糕点,他自己又拿起折子看。
我拿了糕点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他拿着的正是朝臣请求处罚赵家的折子,“事经百年,此赵已非彼赵,功消不抵过,逞百年前之功谋当朝之私,今又辱待公主蔑视皇室,应惩诛三族。”
萧昰提笔,写下了一个允字。
我打了一个冷颤,他问:“月儿累了?”我想是因为椅子挨着椅子,他察觉到了动静。
“嗯。”我说,“父皇,月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陪您。”
他点头,我出了承元殿又去了坤宁宫,皇后精神也不大好,她冷着脸,我叫她,她也只是点头。
从萧皓走的那天起,整个皇宫似乎都染上了悲伤的色彩,我能做的只是陪陪父皇,和他说说话。我心里也阴郁,无法像以前一样使出浑身解数逗他高兴。
阴云覆盖了皇城,直到四月十五,天晴了,应怜雪有了身孕,这个好消息让父皇高兴了起来,其他人也没那么提心吊胆,皇宫恢复了生机,入春了。
我也尽量让自己高兴些,不能扫了兴,忘了过去的吧,不去想,才能过得快乐。
十六我去坤宁宫,永安公主也在,她哭得伤心,我在门外就听见了。
“母后,含璧姐姐。”我轻声喊道。
皇后点头,萧含璧看了我一眼说:“赵家多年来以圣贤之后和开国功臣之后嚣张跋扈,父皇早就料到了赵家会轻视我,他把我嫁过去就是最后推一把,就是要一个把柄。”
她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擦了眼泪继续说道:“他就是在等,等我受不了了来向他哭诉,等闹大了群臣弹劾。他知道我没六姐那样隐忍,他早就知道我受不了委屈。”
“含璧,你父皇他是皇帝。”
“他是皇帝,所以为了朝政不顾儿女,冷血无情。”萧含璧双目无神,“他毁了我。”
皇后准备开口又被萧含璧打断,她大声说:“母后?五弟不是刚去封地吗?南方湿热,不知道他会不会生病。”
她顿了顿突然尖叫道:“我不会原谅他!我恨他!我恨他!”
茶杯凳子应声倒地,皇后喊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