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怀戚觉得自己在一条大舟上,四周黑沉沉,既无明星也无日月,只有一波一波的水浪,推着他往无边的尽头而去。
但他还不能走啊,他心中开始着急,外头那么多士兵在等着他,未雪的家仇在等着他,还有泠月……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那么近,就像在身边一样,只要伸伸手就能碰到。
可是,她明明在永州家中才对……她又乱跑了?
“动了!都督的手指动了!”这么大嗓门,是周二虎无疑了。
邓怀戚觉得他有些聒噪,想要推开他,却似乎浑身被人铸成了一尊铜像,分毫动弹不得。
他开始拼命使劲,终于从浓稠的黑暗中撕开了一个小小裂缝,看见些许亮光。
邓怀戚抬起了眼皮。
一旁的周二虎简直喜极而泣,“都督大人,你您终于醒了!”他转头喊,“快去通知老大人,就说都督醒了!”
邓怀戚的眼睛渐渐聚焦,他看向床头的众人。
“扶我起来。”他的声音粗粝得像是用砂纸摩擦出来的一样。
陈军医苦口婆心道:“都督大人,您刚醒,还是躺着吧。”
邓怀戚依旧坚持,“扶我做起来。”周二虎无奈扶着他慢慢坐起身,拿了个大枕头垫在他身后,他给邓怀戚端来一杯温水,邓怀戚急不可待喝了一大口。
“我晕过去多久了?”邓怀戚还记得自己原本好好的,突然一阵晕眩袭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周二虎说:“已经十一天了。”
邓怀戚一听就急了,一副想要下地的样子,“这么久,外面战况如何?”
周二虎连忙按住他,“大人放心,一切无事,老大人已经亲自过来压阵,您不要担心,好好歇着。”
“你说父亲亲自来了?”邓怀戚这口气松开,跌坐回床上,心有余悸道,“那就好……”
如果邓猛在,他就可以稍稍放心了,不至于需要立刻拖着身子冲回去主持局面。
待呼吸更平稳些后,邓怀戚终于可以开始关心自己的病情,“我是怎么回事?”
“大人,您是中毒了。”周二虎说,“所以才会突然晕倒,幸好陈军医施救及时,毒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再调养几日就可以。”
“中毒?”邓怀戚严肃地问,“什么毒?”
“额——这个涉及医术,我一向不懂这些,不如请陈军医详细说说吧。”周二虎拼命朝一边装死的陈军医使眼色。
被点到名字的陈军医无奈,硬着头皮说:“大人所中的是一种前朝奇毒,可使人晕眩昏迷,直至死亡。”
邓怀戚正听得入神,陈军医的话却戛然而止不往下了,邓怀戚不满道:“这就完了?毒是怎么下的?又是怎么解的?”
陈军医心头的警戒之声响起,他强打精神,小心应付道:“老大人已经查明,有人冒充田原先生潜藏在府内,在您拜访夫人的时候寻机下毒,老大人查明之后派人拷问那个假田原,拿到了解药,这才……这才救了您,实在是万幸,万幸啊。”
这两日,邓猛把他们这些知情人全提去,话不多,就一件事,务必不准让都督大人知道公主过来且救了他的事情,以免让都督大人分心,误了战事。
“谁敢泄半个字出去,军法处置。”
陈军医仍然记得邓猛那寒意森森的话语,忍不住汗毛一紧。
“田原被人冒充了?”邓怀戚眉头紧锁,“那真的田先生在哪里?”他突然又想到什么,“母亲和公主呢?那歹人一直在她们身旁,她们可有事?”
周二虎在旁边说:“经过拷问,那个冒充的是田原的弟弟,也是他同门,两人早年就闹翻了,老大人已经根据线索派人去寻找田先生的踪迹了,一定能把田先生救下来的,至于夫人和公主,都好好的。”
周二虎不敢透露任何和泠月有关的线索,他担忧若邓怀戚知道她还被邓猛扣着,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波。
这关头一动不如一静,等战事结束再让他们一家人慢慢掰扯吧。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因为私带泠月入营已经在邓猛那里欠了三十军棍,若再加……
“大人既已醒过来,这汤药再喝三天巩固一下效果即可,下官再去另外开几副养生的汤药,为大人调养。”
陈军医有些顶不住了,他没怎么经历过这种考验演技的场面,心虚得很,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把真话一股脑倒出来,他匆匆一拜,“下官这就去了。”
邓怀戚望着陈军医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这陈军医怎么一副眼神游离的样子,倒像是他下的毒一样。”
周二虎干巴巴地一笑,“大概是紧张还没缓过来吧,这段时间太凶险了。”
邓怀戚问:“你可有事情瞒着我?可是我军吃了败仗?”
周二虎说:“怎么会呢?大人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