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枝就是装在锦玉里的人,她不必发声,外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上好的环境养出的上好的人。
是夏季盛开的枝叶,没有一点点斑斓和枯燥,单是亮绿就足以充满色彩。
迟早枝换了个病人,她去院长那里申请说,“可能……不喜欢了,这个理由简单吗?”
院长拿了摞纸说,“不行,换个,除非你有危险的行为或者思想。”
理由是——
“我不想总跟在一个人身边,怕他仇富。”
院长点头,他真的有那么点偏见说,“确实,你有证据更好。”
他收拾完东西,给迟早枝派个任务说,“只要他说仇富,就可以转部门,下一个部门不一定是什么,也许会是你喜欢的。”
这是一个长一点的过程,但迟早枝不会待在原位。
不止她一个人见院长,迟早枝出来的时候,碰上蒋加在门口等着。蒋加解释,自己也刚出来,问问他们的目的是不是相同。
大学时期的请假条总是各色各样里面有为了旅游干点什么,为了掰玉米干点什么,辅导员都是笑一笑审批过了,算是最大的一个院方放水态度。
疗养院这边不同,它审批很严,一律贯彻院长的要求。
蒋加谈完疗养院制度后,沮丧地说,“我们的郊游没了!”
他好胆大。
迟早枝往后指指,又指了指前面的路,“你说,院子门口,我先走一步。”
很多时候,迟早枝不是快活的黏人款。何况,她脑里装着事情,不动人不自在。
蒋加在后面骂了一句,也跟着她溜出来,到外面公路上,迟早枝一手划着手机,两个人才有机会对上话。
蒋加:【院长门口怎么了?我们没大声!】
迟早枝:【你说吧。】
蒋加:【你去找院长干什么?说不定我们一样。】
迟早枝:【回去吧。】
迟早枝拿起自己的厚本绿皮书就走,到了吴聘聘那边,两个人一起吃午饭。
听到蒋加在一边说一长串的话,吴聘聘反应过来拉他坐下来,“三个人吃饭也可以,毕竟是一波。”
迟早枝端着叉子笑,看起来挺机灵的。
蒋加觉得受到了嘲讽。
吴聘聘补充情报,“大冬天,估计没人审批。听说往届都是夏天有小活动,还是三五天那种。”
蒋加说,“你打听少了。”
实际上,这里是随和的,就是假期不定,时间不定,病人放假他们放假。
那么,申请就遥遥无期了。
吴聘聘说,“你知道那么多……”
迟早枝说,“对假期爱得深沉。”
蒋加说她态度不好,“你怎么回事,对病人倒挺好。是不是……”
迟早枝放下叉子,没看盘子里裹着葱花的饼,她说,“病人真的不错,不过也没那么不错。说不定下次我就走了。”
路过的人啪一下碰在他们的桌子上。
三个人整整齐齐看向这个人。
她是带着棒球帽的小孩子,看起来七八岁,和宠物一样——乖、不知事、格格不入。
小女孩说,“怎么回事呀?您要走了吗?”
迟早枝偶尔见过小女孩,但也只是眼熟的地步,她说,“我是出乎意料那种。”
小女孩若有所思。
普通人是正常离开,员工辞职是正常离开,那不正常……估计是病人家属。
小女孩生气了,“你不能抛下病人啊!不说他们整体好不好,对家人都很不错!”
迟早枝说,“我比较玩票,没那么多……”
小女孩一把拦住她要说的话,眼眶里泛起了泪水,“不!你这是背叛!你不那我这样!”
她说话都说不全,词语支离破碎,混不成清晰的样子。
迟早枝反思,她连饭都不吃了,认认真真说话,“我想,任职公司的事你可能不清楚?我没有那么多情怀。”
她和人说,顺手掏出包里的工资单,“我刚入职两个月多,你看看工资单,不行的话我还给你们。”
蒋加和吴聘聘在一边不敢管,拥有充分的远离八卦的精神。
无声的八卦圈是半径为四十厘米的圆。
这个场地,迟早枝和小女孩面对面,眼对眼,谁也不退一步。她很较真,较真到出奇的地步。
病人恨不得恭送她离开。
迟早枝给面前的人,一个字一个字重复性确认,“我——不需要肩负任何义务,我对病人没有责任,对疗养院没有什么殉职的精神。”
小女孩生气得眼圈疼,“你不能这样!他们才是你的依靠,离开他们,你算什么东西,不会有人观察你,不会有人记得你!”
迟早枝愣了下,联想到什么说,“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病人毒唯?你的爱好真是独特,这不是光环,是上等的作弊技巧。”
主角光环,名不虚传。
小女孩气冲冲说,“你就是传说中的扣帽子选手吧,你长得好看,心怎么那么歹毒,你配当人吗?”
人类的雷句往往诞生于不经意间,例如此时此刻。看看众人的反应,蒋加捂住嘴,吴聘聘嘴角已经勾起,食堂附近可以听到这段对话的人不约而同挪远了身子。
再这样不断用例子举证,迟早枝可以编出十年抑郁的证书。她和小孩在一个空间。
一个病人准备过来看看,吃掉碗里最后几口面就来。这几口耗得有点久,引起了小女孩的汪汪大哭。
小女孩哇一声两声,都是悲壮,湿透了上半身的袖子,她牙里挤出来声音,“你不能不对我负责!!”
迟早枝没吭声,端着盘子吃了最后一口饼,热气只到一半。她吃饱了。
小女孩是——
一个被难过压出眼泪的人。
迟早枝递出两元钱一包的相印纸巾说,“你继续哭,我不收费。”
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