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嗒的马蹄飞踏过尘砾四扬的官马大道,登祁道上的策马声一直响到天明。骊背上修影微伏,瞬息间他扬鞭驰策的身影就变得模糊,同道上的马儿疾骋前去方能渺见它踏起的尘埃。
云珞倏然睁眼,短刻中分不清是为遽逝的梦境怔醒了,还是被其他什么扰醒的。坐起时后脑涌上阵晕眩,云珞停住动作缓了缓,记得最后闭眼前是在姜浠唯房里的。
须臾间听见庭院里喧杂的步履声和说话声,随即有人快步行过来,压低了语声在叫他们走,云珞听出是君琛的声音。
云珞下榻换了件衣衫,快速梳整后打开门。
院内的两方人意见相左,争执不下时望见这边出来的云珞,丁烁直接就向着她冲了来,丁斫则随在二哥后。君琛伸手,但一刹间没挡住,只能紧跟着跑过来后再对立在他们身前。
云珞在后悄悄拉了下君琛的袖子,告诉他没关系。
丁烁的表情透出愤激,云珞猜测是为了丁潮之事,而他一开口也确实如此:“你们把我大哥怎么了?你对那房间做了什么妖法?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
君琛面色不虞往前挡了一步,丁斫也在侧拽了拽二哥的手臂。
昨夜临走前云珞在丁潮房外施下保护结界,就是要防着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今天一大早丁烁几个人吵着要去看丁潮,云凰君琛是领他们去了,但所有人都只可在外观而不能近视,丁烁便恼怒地要来找把大哥带走的旭承和云珞。
结界云凰君琛知末都是可以解的,但大家皆清楚此理,一应说了不会解。云珞瞬即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于是说道:“你大哥房间外是我设过结界,你们进不去,别人也解不开。”
丁烁也知道布结界是为了保护丁潮,沉着面没话语。丁斫在旁急切说道:“那么我们大哥怎么样了?他现在是安好的吗?”
云珞颔首:“他是安好的。我用结界护着他,他会很安全。”
丁斫点点头,道:“那……那我们也不能进去看他吗?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云珞道:“撤开结界担心会有歹人乘隙而入,他大约傍晚前会醒来的,你们暂时不必着急进去看他了。”
丁烁默了片刻,又说:“那外面的事情呢?你们要怎么解决?”
外面的事情?
云珞瞳眸微张,转头问君琛:“出什么事了?”
君琛侧眸,有些犹豫的神情,说:“祁都中,也有人患病了。戏园中发疫的事情是前两日就传出去了,人心虽闹了动荡,但州牧在上头压着,好歹也没出什么大乱子。可是今晨我去买药,外面一片乱慌慌,竟也出疫了。”
可那不是疟。
顿了顿,君琛继道:“昨夜东园中发生的事都有目共睹,今早一传疟疫爆发,戏团里已经有人逃走了。”
事情好不容易有了新进展,可在哪桩案都还没弄清的情况下这怪病先传了出去。也不知道外面的病乱发散到了哪个程度,云珞说不出此刻感受,只感觉脚步有点发虚。
而这时远处又见几个小少年匆匆忙忙在往这边来,再仔细看,知末和砚生却在他们后面追阻。几个少年跑过来时都是不悦的面色,云珞心头的不安又强了些。
眼前皆是东园中的少年,云珞认得,就问他们道:“你们是来……”
一少年道:“我们来找胡大夫!”
君琛与脸色忧切的知末相视了一眼,肃然对他们道:“你们要去找胡大夫做什么?”
另一小少道:“我们去找胡大夫,就是要问他这病到底还有没有法子治,要是不能治,还把我们禁在这里干什么?”
第三个少年道:“若是无法医治,不该就此让我们收拾行囊快走么?再留在这里,不就只能等着所有人都染上病最后一起死掉么?”他扭了头又道:“我们不想死。”
话薄,但云珞君琛知他们说的没有错。知道疟疫外播后第一时间他们没有和同伴一起逃走,而是过来寻胡大夫,已经是几个半大少年能为的最大情义。
怪异的疫病虽与疟疾有七成的相似,但经过几日间的出事,可判断那并非正常起发的疟病,而是有人作祟所致的恶果,便不是单依胡大夫施布药石可以愈解的难题。
胡大夫身为医家,这些日夙夜不懈地为病者研法治药,却眼睁睁见自己的病人症况如江河日下。今晨再一闻外方的疫病染发,不知内心会是何样的痛结难平,现在再这样一群人去问他,只会加重胡大夫的郁难。
砚生和知末深谙此道,故有意要阻拦他们,但几个少年心中恐怖之甚,又是拦不住的。
“怪疫广传,祁都四闭。现在要走,你们能走到哪里去?”
众人回视一看,向他们走来的是旭承。与常时不同,他此时满身的气度肃严,面无表情地朝几少年步来,说:“安心待在这里,万一出了事还有这么多人会救你们,跑出去,中病了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一个少年有些激动,脸红耳赤地道:“我们当然不留在祁都,我们要回登州!登州没有疟疫,我们不会被传染的!”
旭承冷笑一声,道:“想得倒是美,祁都日早便封城了,想回登州?如今就怕是你的尸骨都回不去登州。”
三个少年顿时惨白了脸,丁烁和丁斫的表情亦变。
其余几个人面上虽没什么大变化,但心底都在暗惊:疫病外肆是今晨才传出来的消息,一城中只有州牧才有闭城的权利,是州牧如此神速地决定封城么?抑或是谁能说动了他?
旭承仍肃颜道:“能说的我就说到这里,要走要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继而转向这边的四人道:“我们走。”
说罢一行人默契地头也不回就走了,留下戏团里的几个少年呆在原地。半晌,丁烁转头对他们道:“都回去,在自己房间里待着,不要想着乱跑。”
走出一截,确定那边的人看不到他们了,旭承才赶忙停了步,褪下峻严的神情说道:“我刚从东街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疫发得很厉害,整个区巷都乱了。外边的医馆完全扛不住,还是要来请胡大夫去压一压阵。”
砚生立即道:“我去告诉胡大夫和老师!”说完急忙地跑往煎药房。
君琛问道:“外面的人发病是什么症状,和戏园里的情况一样吗?”
旭承点头道:“一样的,但发作得更快更重,一经起病就如同是病笃的形状。”
云珞道:“等胡大夫,我们一齐出去。”一圈下来没见云凰,转向知末和君琛问道:“小凰呢?”
知末道:“她在前院,怕西园里的病人没人看着,我去给砚生送早食时她替了过去。”
砚生本是守着黑服人的,知末前脚才送粥面来,后脚三个少年就来问他们寻胡大夫了,以是粥食也来不及吃,追着几个人就来了这里。
想到黑服人,君琛忧问道:“他的房间下结界了吗?可别被他跑了。”
知末轻颔了颔首,道:“下过了,我还封了他的内力,以防他醒来乱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