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鸨下手极重,不少伤处触目惊心。
连煜上药时,再如何手轻,总也不免弄疼她,可从头到尾,他全没听她叫过一句苦。
他探身向前,望见她早已经把嘴唇咬破,硬是强撑着。
“疼就叫出来。”
应小蝉坚决地摇头,忙辩解道:“不疼的。”
连煜见她不肯说实话,便不再理她了,上完药便要走。
应小蝉拖着病体,拉住他的手,不少伤处因为她突然坐起又开始出血。
连煜看见了,头很痛。
“是吴嬷嬷说,做人家的妾,就要把笑挂在脸上,不能哭丧着脸。我是怕你生气……”
连煜看她受伤,又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自己,也不忍心苛责。
“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要理会吴嬷嬷说的。”
应小蝉的眼睛亮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说真的?”
“这是自然。”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应小蝉又抬起头。
“但说无妨。”
“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还有那飞羽令是……”
连煜的声音比寒冰更冷:“别想多了,顺手救你而已,毕竟,你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至少对我不是。”
应小蝉充满期待的眼神忽地就黯淡了,一张桃花面突然间像是被霜打过一般,早该知道,她只是做了一场美梦,那不是真的,她对连煜,怎么会是重要的人呢?
连煜忽地觉得自己很残忍,他抬手按在应小蝉的脑袋上:“生气了?”
她闷闷的声音随着他的手传上来。
“没有,怎么敢?”
一道身影拉长了映在窗户纸上。
是吴嬷嬷。
“世子,侯爷吩咐,叫你过去一趟。”
应小蝉心里,那收拢起来的恐惧重又弥漫了,她害怕,害怕再冲进一些人,害怕重新陷入到那噩梦中。
连煜看出她的恐惧,俯身将过路的耀金抱起,不由分说塞到了她怀中。
“叫它陪你。”
连煜大步出门,才出屋,便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他身上的烟火气,仿佛只有在靠近应小蝉时才会聚拢,离开她,身上那点可以被称为人的东西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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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日头不如夏日那般烈,青石板也不比冬天那么冷。
但连煜才跪在常胜侯书房门口的石板上时,便觉得浑身不痛快。
“今天的事,我想听你亲口说。”
常胜侯并不从书房里走出来,门大敞着,他的声音便从房内传出来。
阳光刺目,房屋幽深,常胜侯便如长在山中的妖怪,他不常露面,却长在人心里阴暗处无所不在。
在常胜侯面前,连煜无法隐瞒,他将今日飞羽令出的缘由和盘托出。
“如此说来,今天摆出这么大的阵仗,都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是。”
常胜侯的声音如洪钟压在连煜的身上:“你是我最满意的杰作,可想不到,你终究是辜负了我的信任,对女子动情。”
“父亲,”连煜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我救她,只是因为圣意,并非出自私情。”
“何必急着否认?”
连煜低头沉默,揣摩着他的心意。
“我视你为己出,自然信你,何况,别忘记种在你身上的蛊。若是违背,你自己清楚后果。”
连煜觉得胸口越发地沉重,不禁地抬手捂住了心口,鬓角微微地发了汗。
他受过的伤不少,对疼痛似乎也早已无觉,可这种从身体内部席卷来的痛,他还是头一次地领悟到。
恰此时,传来消息,隆兴帝召连煜入宫觐见,连煜才得以逃过一劫。
连煜从石板上站起时,只觉得头晕目眩。
打着父子的名义,做这等可笑的事,他从来都看不清常胜侯的心思。
连煜坐上面圣的马车,终于再也绷不住了。
他笔直的脊背忽地弯了下去,撕心裂肺的痛如潮水席卷而来。
“哇”地一声,他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来。
幸好先用帕子捂住了,否则一身的血污要落个殿前失仪的罪名。
他向来知道自己体内放了蛊虫,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才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那虫子还活着,而且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虫子怎知人的心意?
那虫子的名字,他思索了几番,倒是想起来了,在舌尖上转了几转,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情蛊。
种在无情之人身上,不可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