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砳坐在车里,直到确定自己后背靠上熟悉的真皮座椅后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几乎是逃出来的。本来是应邀回学校做个分享,分享的内容逃不开“如何短时间内获得大量金钱”,因此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只是幸运”,这于他而言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实话。
大家好像都不相信,他看着台下那些脸上写满怀疑的大学生,他们仿佛认定他有什么秘而不宣的秘籍。他很难解释,他真的只是很幸运的拥有一个愿意把每一分钱统统给他的妻子,那些钱让他对自己的公司拥有了绝对的控制权。他倒是觉得控制权也很重要,但数理逻辑告诉他前提更重要。
结束的时候大家太过热情,纷纷围着他让他再讲讲自己的发家史,有几个胆大的女孩子已经开始要他的微信。他一一推拒。
他打开空调,从冰箱里取一瓶水拧开,一口气往喉咙里灌了半瓶,但口腔里那股黏腻感并没有消失。活动负责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的生日,在分享快要结束的时候推上来一个硕大的蛋糕非要给他惊喜,全场给他唱生日歌的时候他只觉得难受,不久前他出于社交礼仪勉强咽下的翻糖蛋糕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甜得齁人。
他痛恨惊喜,惊喜意味着失控。
杨砳看一眼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梁佩兰又给他打来电话,今天是他每周固定去做咨询的日子。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去或不去都按时付款,梁佩兰不用工作也能拿到钟点费,为什么还要执著地给他打电话。
她的问题实在难以应付。
“可以说说你为什么不想来吗?”
“你决定不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你做出决定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上一周,当梁佩兰在电话里问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他决定接下这个分享会的邀请,否则他断然是不会出现这种场合的。
杨砳发动车子,他在心里推算着日期,算上这次,自己已经推掉四次咨询。他尝试着不去想她,到现在为止已经尝试了一个月,尝试的手段也比较单一,无非是不停地开会、出差、看合同。
可那些细小的念头像一只狂躁的蜗牛,举着一把大锤跟在他身后,他本以为自己跑得够快,但那只蜗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他,然后出其不意地给他狠狠来上一下。
杨砳被锤得头痛,他思考了一会儿,在导航里搜索最近的烘焙屋,他要去买一个红丝绒蛋糕。像以前他过生日时宋同宜给他做的那种。
服务员把蛋糕装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递给他,他拒绝了服务员送上的生日蜡烛,刷卡后他打开手机查看银行发来的付款短信,未读消息里是各大app发来的生日祝福,银行客户经理的的消息穿插其中,他又往下翻了翻,再没有其他人。
杨砳拎着那个包装精致的蛋糕回到酒店,他坐在餐厅里,切下一角蛋糕,露出里面红白相间的纹路,他拿叉子叉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太甜了,一点儿不像她做的,她做的蛋糕切开后里面的奶油夹心是竖着排列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
杨砳上一次吃到她做的蛋糕还是一年前,等他出差回来赶到家里,零点的钟声刚刚敲响,他的生日全在开会中和飞机上度过,家里昏暗一片,宋同宜应该已经睡了。他打开冰箱,看到了她做的蛋糕,红色的蛋糕盛在白瓷盘里,被她用叉子戳了个稀巴烂,那只叉子斜插在蛋糕上,在黑暗里泛着幽幽银光,像歪着脖子瞪他。他伸出指尖挑起一块尝了尝,冰凉的甜顺着食道滑进胃里。他进入二十九岁的第一天,是淡淡的甜。
他走进卧室,蹲在床边仔细观察床上的人,月光透过环景落地窗照进来,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明暗交错,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脸颊,想要抓住一片月光。摸着摸着,掌心下的人就醒了,他看到她眼皮动了动,一睁开眼就对他笑,露出两排白牙。她笑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于是裹着被子翻身不理他。他只好去吻她,先是吻她的后颈,然后慢慢移到嘴唇,最后花了一个晚上让她泄愤,肩膀上被她留下一排牙印。
月上中天的时候,她睁大眼睛,眼角泛着光亮,对他说生日快乐。
杨砳把刚买来的蛋糕丢进垃圾桶,起身去洗了个冷水澡,换了件t恤后拿着车钥匙出门。他不明白下午四点钟为什么会堵车,夏天令人烦躁,他跟在一辆车后面,绿灯变了五秒钟那辆车还没动静,他少见的打开车窗探出头去问候了前车祖上三代。
敲响梁佩兰工作室的门的时候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还是迟到了。他推开门走进去坐在那张熟悉的巴塞罗那椅上。
“你已经四周没来了。杨砳。”梁佩兰坐到他对面,带着那种他熟悉的笑容,问他:“为什么这次愿意来呢?”
她抬手看了看手表,“虽然你迟到了半个小时。”
杨砳靠在椅子上,看了一眼手机后随意扔到手边,“我发现,”
他停顿了两秒继续说道:“我发现我无法通过逃避来获得平静。”
“你进步很大。”
梁佩兰帮杨砳倒了杯水,“那我们继续讨论上次的问题?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走了吗?”
“不知道。”
“你有头绪吗?不如说说你的猜测。”
杨砳叹了口气,说道:“我情愿是因为周云。我情愿她是因为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