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词:“是心一息妄,目接犹虚伪。”
嘉定侯府另一边,谢子睿将木筷拍在了碗上。谢柔柔见状,也搁下筷子,挥了挥手,让身侧的侍女都下去了。
外人一走,谢子睿立刻道:“你可看见了,我说什么来着?”
谢柔柔轻轻叹息。
“见咱俩来了,站也不站起来,跟个娘娘一样端坐着,张口就说咱是小户人家!还真是一朝麻雀变凤凰,觉得自己不得了了!要是没谢旭,她算什么?”谢子睿恨恨地说:“你说咱爹怎么这么不争气!当年为了不参军,戳瞎了自个儿一只眼睛,如今就只能做个商贾,连带我们也从商籍,若不是谢伯父帮我们抬籍——”“哥!”
谢柔柔一惊,赶忙打断他道:“你怎么能这么说爹!”
谢子睿低声喝道:“我说的不对吗?谢如愿看不起我们,不就是因为咱爹没出息,只是个商人,而她的爹却凭着军功当了侯爷?”
谢柔柔闻言沉默半晌,道:“商籍从商,爹也是帮着伯父在管,如今咱们家也不说家财万贯,千贯也有的,怎么能说是没出息。再说了,哥,陛下早废了‘三族有商不得科举’的制度,咱们也有机会的——”“科举也没用的!”
谢子睿已是上了气头,张口堵了她的话,道:“靠着科举正儿八经站起来的能有几家?当年废贱籍,实际就是贬了奴籍和商籍,为的是从我们这些人手里捞钱。让我们入官场,却照样看不起我们,多少人忙碌半生,转头就被大户人家使绊子顶了下去;就算有所为,得到的也只是一些公子哥儿生来就有的!这世间怎么如此不公,有些人生来就高人一等,轻而易举地摘到别人努力蹦跳也够不到的桃李?”
鸟雀被这一番豪言震惊,闻声四散。
“对了,惊蛰将至,天家将要去见青山进行春猎。”谢旭与谢如愿在林间小路上漫步,道:“玉京朝中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可以携年满十四的家属同去,雁雁想去否?”
谢如愿闻言,道:“春猎?好像很有意思,女儿自然想去。表哥表姐是不是也要去?”
谢旭答:“没错,去年春猎下来,子睿得了第十,女眷之间的对诗赛,柔柔拿了乙等第一。”
第十和乙等第一,在皇室宗亲和贵族菁英的层层较量下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对于谢子睿和谢柔柔而言已实属不易。
“有比赛?那确实人多才有意思。不过比起对诗,我还是更喜欢射猎。”谢如愿嬉笑道:“爹你不知道,女儿箭术好,也会用刀,这些都是师父和师姐师兄们教我的。若是我能参加,一定要多射几只猎物回来,让爹看看女儿是不是有几分爹当年的风采!”
“哈哈,那必须得有!但是鲜少有女子上场,你王伯母倒是参加过一两回。你要想参加,爹帮你去请示陛下。”谢旭眼尾的皱纹堆叠,笑道:“你王伯母是斩神营副帅,世人常称其为定远将军,我可给你说过?”
谢如愿轻轻摇头。
“想当年,我、萧疏、王圜,我们仨个一块儿驰骋大漠,一道弯弓擎苍、持刀斩马,一同醉卧沙场、封侯殿前……一切好像就在昨天一般。”他有些感慨:“还有曲棣非,当年受人排挤,谁想过后来能成为关外第一侯呢?那时候可真年轻啊,而如今就剩下你王伯母和你曲伯伯,还在天山和阴山饮风嚼沙啦。”
斩神营是陆上边防大营,天山东麓、阴山北麓各有两处,其前身是重骑镇虎营与轻骑惊隼营。景元五年,靖德帝第六子诚王嵇坤枢密谋造反被告发,圣上借此从皇亲国戚手里褫夺关外军营的全部兵权,后又整顿惊隼与镇虎两营的腐败内务、授曲棣非侯爵之位,再增设玉京皇城内外羽翎禁军至五万人马,以鸿雁兵符调令,交由谢旭保管。
景元六年,斩神营新立,陛下则任萧疏为主帅,王圜、曲棣非为副帅,而已经辞官的谢旭则在景元十一年被任命为怀安营副帅。
谢如愿笑道:“如此峥嵘。”
“是,如此峥嵘——你会觉得爹儿女情长吗?”谢旭忽然偏头问道:“这么多年其实也也没什么作为,还因为你母亲的事……”
谢如愿摇摇头:“女儿不喜欢无情之人。人都是因为有情才强大的,不论此情所对是人、是家、还是国。更何况爹虽不在战场驰骋,却仍在以一种和光同尘的方式守着玉京,这样依然很伟大呀。”
谢旭闻言微怔,旋即笑道:“小小年纪,见解不少。对了,那什么……险些忘了刚才想说什么,我是打算等到春分后再送你去玉鸿书院读书,你随便读读就好,在这之前你先适应适应玉京的生活,有什么缺的及时和爹或者你柔柔表姐说。”
谢如愿由着他略显无措地岔开话题,也笑道:“爹提醒我了,我确实缺些人手。”
“人手?嗐,爹给忘了,没给你安排一两个贴身侍女!”谢旭一拍手,道:“不过问题不大,雁雁想要什么样的,咱去面北楼挑就成。”
面北楼,面北为臣,忠心为上。
“什么样的侍女,都能在面北楼里头找到,姑娘尽管放心。能歌善舞有之,学富五车亦有之,这玉京中的大户随便挑一家,都有咱家的侍女。”朱主管一看是嘉定侯来了,立刻亲自带了一批侍女来,道:“谢姑娘提的武艺、身手,都是咱们面北楼侍女的必修技能。这一批是咱们面北楼最出色的,姑娘尽可挑选。”
谢如愿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一对双胞胎身上,只因这两人实在是长得一模一样,分辨不出彼此。朱主管的人心领神会,出言道:“谢姑娘好眼光,您提的条件里头,这两位在面北楼里排第一第二。”
“哦?那为什么到现在没人买去?”谢如愿问。
朱主管道:“朱某实话跟您说,一是比起身怀武艺的侍女,大家还是更愿意买同等价格的侍卫。二是面北楼的侍女一位已经足以顶三四人,但这两位是一胎出来的,自个儿不愿意分开,分开就总要闹事……这才留到了现在。”
“倒是重情。”谢如愿点点头。
朱主管一笑:“需要朱某给您拿二人的卖身契来一观吗?”
谢如愿回头看了嘉定侯一眼,嘉定侯立刻摆摆手:“你看着来。”
“拿来我看看。”谢如愿道。
谢旭掏了腰包,从里面掏出厚厚一沓银票搁在了桌上。
朱主管从手下人那儿接过契约递给谢如愿过目,笑道:“嘉定侯太客气了。”
两份卖身契上清楚地写明了这一双侍女的身份和卖价,当谢如愿看到“商籍”二字时微微一怔,问道:“你们的侍女竟然是商籍?”
大昭户籍分皇、贵、军、良、商、奴六类,分属皇亲国戚、社稷功臣、将帅士兵、平民百姓、坐贾行商和宦侍奴婢,靖德帝时期还有贱籍,多为罪臣流民、伶人妓倌之流。贱籍者世代为贱、死伤不论,且不得与其余户籍者通婚。然而,景元帝,也就是当今陛下登基后废黜贱籍,此流便并入奴籍,从此可以凭交纳十两银子为抬籍为商,后又增设商籍者可以一百两银子抬籍为良一则规定,从此下三阶互通无阻,商良阶层庞大起来。
为保忠诚,按理说,侍女都该是奴籍才是。
朱主管连忙道:“是,既是商品,自然是商籍,拟的契约自然也是交易契约。五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还不清债款,那一百年的不就是卖身么?不同时限价格各有不同。您看这契约最底下写着‘擅逃违约者由面北楼赔付十倍银两’,就是上官府讨公道,我们也是接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