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应是,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留皇帝一人,他先是瞧了瞧满桌的卷轴文书,又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座位上起身,绕着书房溜达、舒展脖颈,最后在袅袅生烟的薰炉前停了下来。
“咔哒。”
“赏你了。”
翡翠玉扳指被扣在桌上。
那日,摇曳烛火下的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容瞧着那玉扳指,却道:“吟行谢过陛下,不过陛下与其赏我,不如赏谢姑娘。”
嵇觅瞥一眼那玉扳指,又抬眼看他,道:“你知道朕是什么意思。”
萧吟行半是狡黠地笑道。“陛下赏给臣,臣也没法子戴出去。”
他手指轻叩案几,笑了,将那玉扳指重新戴回了右手,道:“多少人盯着朕手里的玉扳指,唯独你,盯着凤凰台——罢了,仅此一次。”
“咔哒。”
皇帝又将薰炉盖子阖了回去。
嘉定侯府。
“奴婢去问了,宁肃侯现在正在廊下与侯爷议事呢。”松叶服侍谢如愿穿好了衣裳。
“议事?”谢如愿捂着小腹转念一想,他去查水患原因,少不了要问话赵德升,既然牵扯赵德升,就难免要与谢旭谈。
她爹啊。谢如愿心想,前些日子她爹还没少追着她问荆州城水患的事。那时她编的是自己从沈不染师父那儿学了卜卦秘法,而她会卜卦一事需要对外保密。
谢旭半信半疑。
不过,世间难解之事何其多,也不差这一桩。譬如自己究竟为何会重活一次,她也不是没有探究过。
她刚回玉京的那一两个月里噩梦缠身,午夜梦回之时,就在黑夜里睁着双眼,一个劲儿怀疑那些记忆会不会只是马车上的一场过分清晰的噩梦。她后来又写了一封信给她师父沈不染,借黄粱一梦告知对方自己的困惑。
她师父回她:“人生之适,活在当下。齐物论有庄周梦蝶,自古以来人们见解不一,为师以为与其纠结真真假假、物我之别,不若居其位、处其事。当下你若是蝴蝶,那便做蝴蝶,若是庄周,那便做庄周。如愿现在就做好她自己就行了,不要想太多,不要留遗憾。”
现在想起来,那段睡不着的日子都过去了很久了。
谢如愿已走到了门口,她想探头看看廊下二人谈得如何,结果却被萧吟行侧头抬眼逮了个正着。
他好像瘦了。
谢如愿心头涌上熟悉的感觉——好像很久没见,又好像没多久才见过一样。
谢旭顺着萧吟行的目光侧身回头,瞧见自家女儿一副做贼模样,不由得笑了:“起了?”
谢如愿刚想笑,闻言立刻皱眉辩驳:“我早就起了!”
“过来吧,爹给你腾位置。”
谢如愿听见这话走过来道:“我搬把椅子来就行了——爹你又干嘛去?”
谢旭摆摆手,赶紧扯了个理由道:“爹喂兔子去。”
谢如愿:“……”
谢旭脚底抹油似得跑了,她才回头去看萧吟行,对方笑吟吟地瞧她,他道:“谢富商的兔子怎么卖的?”
谢如愿坐下,接话道:“五两银子一只,不过可以给你便宜点,就收二两吧。”
“什么兔子这么宝贝?”萧吟行说:“本侯可没带钱来。”
“没钱你就别想了,不卖。”
“要不以物易物?”
“也成啊。”
“那你看这个行不行?”
萧吟行将一把刀放在两人中间的方正案几上。谢如愿低头一瞧,却不是他的藏秋水,而是一把崭新的、更修长漂亮的雁翎刀。
她一怔,缓缓伸出手拿起刀,右手执柄,刀刃出鞘顺畅无比,寒光似冰雪,映着面前一派翠阴,上刻三字“见惊鸿”。
萧吟行道:“顶好的琵琶易做,顶好的刀却难成。刀是春猎之后我命人去打的,当时便觉得你缺一把趁手的好刀,但见惊鸿却比寿宁节后的紫檀琵琶还要晚近两个月。只是送来的不是时候,我不在。”
“见惊鸿用的是花纹钢工艺,折了近四百层,和藏秋水一样是云花纹,耗时百余天,一气呵成。刚好做你的及笄之礼。”
春猎?她紧紧攥着刀鞘,有点茫然地看他。
萧吟行轻轻笑着:“我们雁雁,犹抱琵琶半遮面很美,腰横秋水雁翎刀,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