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怎么说不听。”
谢旭无奈地瞧她:“十六岁的小姑娘,等过完这个年才十七,整日里喜欢穿深色的衣裳,不朝气。”
谢如愿转了个圈,笑道:“不好看吗?我大师姐说我穿绀青色的衣裳好看啊。”
少女如瘦梅一般,这两年个头窜得快,来玉京大鱼大肉养起的几两软肉经不住抽拉,全都绷紧了贴在骨头上。鸿雁云纹绀青立领长袄与金纹缠枝莲宝相花石榴红马面裙,衬得她肤白唇红、又灵又俏。内双的丹凤眼那宛若流水的轮廓,不笑时恍若天上无情无欲的仙女,可含笑时漫不经心一瞥过来,便能叫人心跳漏上半拍。
谢旭咂嘴:“给你白长了年龄——别是急着出嫁,特意穿给爹看的。你王伯母也真是,陛下赏的皇家云锦也不少,自己从前不敢穿,一听你定给了太子,就立刻把目标瞄准了你。送你点儿海棠红色的缎子不好么?给你这套织花缎,别有用心。”
“我的生辰礼,自然是送我喜欢的了。”谢如愿给自己系上披风,道:“走吧,爹!我们去除夕宫宴——”
“又急着去见太子。”谢旭忿忿:“你回来这一共两次除夕宫宴,回回都要去太子那边,爹都不能和你坐一起。”
“等着赏梅,我就来找爹嘛。”
可真到了赏梅的时候,谢旭和嵇铭煜又都被皇帝叫到了身侧,谢如愿一下落了单。她提着灯笼,混在队伍里面,瞧着前面宋家姐妹说说笑笑,心里却突然孤寂起来。
是啊,宋五小姐嫁来玉京,这个时刻尚且还有自个儿亲妹妹陪着聊天,但等她明年出嫁后,谁能陪她呢?表哥去了怀安营历练,表姐正忙着相亲,这两人是亲兄妹,终究更亲近些,她不一样。来玉京近两年,也没个能说说笑笑、谈天说地的朋友。
她停了步子,悄悄落伍。
“这身衣裳很好看呀。”谢如愿万般思绪化作一声嘟囔:“怎么都没人夸的。若是有,我也会夸回去的呀。”
话音一落,她忽然想起什么,垫了脚远眺,没找到那个人。
“怪了,萧吟行怎么没去陪着皇帝,更衣去了么?”谢如愿往暖阁张望,步履不由自主地超那边走去。
结果刚走过拐角,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不知为何呆坐在亭中。
“萧吟行?”谢如愿见四下无人,干脆喊了他一声。
萧吟行回头。
他眯起眼睛,似乎辨别了一会儿才识得她,可他又去望天了。
“你怎么自己在这儿,喝醉了?”
对方没应声。
“萧吟行?你还好吧?”谢如愿皱起了眉毛:“喝多了不舒服吗?”
“嗯。”对方终于从嗓子中闷闷答应一声,道:“还没醉,心情不好,给皇帝说的是去更衣,你等会儿可别拆穿我。”
她点点头:“但是心情不好是为什么呀?”
萧吟行没说原因,只是将视线从夜空移到她身上。她还从没见过萧吟行这样松弛的肩膀,就好似玉山将倾一般,竟然显得颓废。
“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天上的月亮要没有了。”
“啊,因为明日就是元朔了呀。”谢如愿不明所以。
“不过现在心情好多了。”他轻巧地站起来,理了理衣襟。
“……都说女人心思难猜,我看你——”“因为定远将军的眼光不错,”他一笑便有些放浪形骸,“这颜色果然衬得你人比月娇。”
谢如愿仰着头瞧他,想开口说话却咬了自己的舌头,好不容易等来一句意料之中的夸赞,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喜悦,反而……反而有些窘迫。
“你、你就是喝醉了吧?”
“都说了没醉,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萧吟行宽肩窄腰,身形修长,足高她一个脑袋,往她身前一站便将她挡了个严实,现下微微俯身笼过来,竟让人觉得无处可逃。
他问:“你害怕我?”
她摇摇头,心道:不是怕。
谢如愿曾觉得对方若不穿御赐蟒袍走到街上张开怀抱,大概会满载花果而归,却才意识到面前这常常与她拌嘴、在她面前没个正形的人,是个即将弱冠、尚未婚配的男人。而自己再过几个月就要嫁人了。
他们二人好像不该亲近。
萧吟行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语气:“大概是有些醉意吧,我站远些,别熏着你。”
亭外便飘起了芝麻大小的雪花凑了个巧,将谢如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她惊喜道:“快看,下雪了是吗?”
身后一声若有若无的回应飘散在玉沙飞雪之中。
谢如愿记得在那之后不久,一道圣旨便忽然落下,封了萧吟行做宁国公。而他们再见面时,对方似已全然忘了亭中闲谈,依旧与她平常相处。
而她那一身绀青衣裳被压了箱底,等到次年冬天翻出来再想穿时,她却发觉裙子已经短了。
“……当时那个婴儿已经没声了,我以为自己捂得太久,把孩子闷死了,所以赶紧掀开布看看,哦,没事,可能是想喘口气再哭吧。这小孩哭得还挺起劲,这边一哭城墙上都听得清清楚楚,倒是我耳朵差点聋了。”
谢如愿忍俊不禁,却放轻声音问:“然后呢?”
萧吟行一手撑着头,眼睛半阖:“后来?我把孩子送还给人家了,夫妻二人年纪轻,看着也就十七八,非要拿银子谢我,说……让我不要嫌弃钱少。我问他们哪儿来的钱,他们说是挖南道运气好挖到了金子……”
“嗯,然后你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