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不扣下这个扳机,萨罗是不会继续回答的。
“咔嚓”
“毁灭的自由,无拘无束的自由。”他咧嘴看着李维克,后者的神情从不解,慢慢地又明白了过来,他开始知道了为什么萨罗要做这些事。
枪,回到了两人的中间。
萨罗继续道“为什么有的人选择建设这个社会他就会被形容为向往自由的,是正义的。而像我这样热衷于毁灭这个社会的,就变成了不自由,是罪恶的。自由,难道是单向的吗?那这样的自由,本质上就不自由。”
他的观点,李维克无法接受。“你要的自由,不是大众所公约的自由。”
“但这是大众心底最渴望的自由!”
“可如果你的自由需要建立在大部分人的不自由上,那还算哪门子的自由?既然活在人的社会,那只有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前提下,每个人才有资格探索自由的边界。”
萨罗,又一次,拿起了枪。
“用最大广度的自由换取最大深度的自由吗?你告诉我,你在所谓广度的自由中,你作为一个动物、一个人寄生在ATOM上,把所有的数据交给了他,你到底获得了什么?一台机器,它懂吗?每个人的四轨就像一条直线一样,所有人都走在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上,这样真的可以吗?”
他的枪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然后,还是冷静地,扣下了扳机。
“咔嚓。”
“五线谱也不过是数条平行线,却也演奏出了代表人类情感的每一个乐章。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绝对的,无条件的自由,最起码,ATOM是无私的。而你,是自私的。你有没有想过被你们伤害过的人,他们的家人又失去了怎样的自由,他们将一辈子困在一个精神牢笼之中。”
枪,又回到了两人的中间。
“可惜那些乐章里,没有我要的旋律。按你的说法,ATOM把人困在原网上,剥夺了他们肉体的自由,难道,就是正义。而我,让他们困于精神的牢笼,就是恶吗?”
“ATOM从来没有要求任何人要困于虚拟的网络之中,而你在做的,是把你舍弃的不自由,强加在被你伤害的人之上!”
是的,ATOM从来没有直接让所有人都去虚拟的世界寻找自由,它不过是,让这些得不到宣泄的人,找到了一个渠道,一个可以不干扰它建设美好现实的渠道,正如以前他思考过的那样,ATOM,仅仅是提供了一杯毒蜜,喝下去,那是自己的选择。
但这番貌似存在着矛盾的话,此时的他,无法说出口。
李维克,又一次拿起了枪,二分之一了。但此刻,他越是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就越是有一种勇气,有一种要战胜对方的勇气。
他的枪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这一枪过后,胜负即将分晓,他要赢,他必须要赢。他不需要同情对方的不自由,因为这不是他需要理解的,这即将扣下的一枪,他能理解的,只有一件事!
“但你说的对。ATOM所做的一切,或许还称不上正义,甚至也可能不是所有人需要的最完美的自由。”他这句话,更像是解答了自己的问题。
“但是!我只知道,我今天,必须带柯泽离开,我不能让你实现恶的自由,更不能让自己就这样被你带入下一个精神的牢笼!这,就是代表我自己的正义!”
李维克最后的这一声怒吼,使他的表情竟变得狰狞了起来。
他!扣下了扳机!
“咔嚓。”
李维克,大口地喘着气,他死死地盯着对方,又缓缓地,把枪放回了两人的中间。
一颗确切无疑的子弹,就在里面,就在下一枪里面。
把枪交到对方的手上,是危险的。
他知道。
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但他也知道,这已经不是执法者应有的行为。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是一场两人间的对决,一场观念与决心的对决。
然而李维克不知道的是,当他的目光,与萨罗对视的时候,那一瞬间,萨罗竟感觉到他们两人的样子是可以重叠在一起的。
萨罗,他接过了手枪,握在手中。
然后,他笑了。
大声地笑了,用力地、畅快地、无拘无束地,笑了。
李维克盯着他,不可思议。
笑着笑着,他竟站了起来。
就在这天台的边缘,站了起来!
“李维克,接好了。”有力而清晰的六个字。
什么?!
说罢,萨罗竟松开了手中,那根绑在柯泽身上的绳索末端,并向着柯泽的胳膊,就是用脚一推!眼看着!柯泽就要在昏迷的状态下往后坠落下去!
李维克一个箭步上前,直追绳子的末端!他几乎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天台之外的位置,下方便是深渊,但他还是做到了!
他死死地拽住了绳子的末端,紧紧地把绳子在自己的手肘上绕了一圈,缠绕在他手臂上的绳子,越勒越紧。
光是维持这个状态已经是使尽了所有的力气,凭他一人,根本没办法把柯泽拉上来。
“你!你这家伙!”他愤怒地直视站在天台边缘之上,对他进行着俯视的萨罗。
只要他此时开一枪,两个人,都必死无疑。
可不知道为什么,萨罗又只是蹲了下来。
在这天台的边缘。
他,平静地用双眼迎接着李维克的怒火。忽然,又一次开始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知道吗?你扣动扳机前说那两句话,还有你明知道那是最后的一颗子弹,还把枪交给我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代表ATOM的执法者。你...”他又一次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就幼稚的像个正义的伙伴,像你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
李维克没有说话,身上的汗早已渗了出来,还能拉住绳子,仅凭一股意志。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有点明白那个人为什么喜欢你了。”萨罗原本得意的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失落与不甘。
“那个人到底是谁!”从刚来到天台开始,他已经感受到了,眼前这个人,他的语气,他提的问题,他那扭曲中却有着无比虔诚的价值观,都似乎,都似乎在哪里接触过。
你的导师到底是谁!
萨罗没有回答,他只是又站了起来。
他张开了双臂,仰望天空,迎接着那清劲的北风,而后,目光一转,又眺望远方,眺望着那个从一开始他坐在这里就在注视的地方。
可惜,即便他已立于顶端之上,可他也只能看见那镶嵌于楼顶的,高高在上的十字架而已。
“啊啊啊,真是不甘心啊。”只听,一声叹息。
他...他是哭了吗?
萨罗用手掌擦过眼睛,再一次把目光回到了李维克的身上。“你呀,其实你跟我们是一样的,只不过,你我之间,隔了那么两条细细的平行线罢了。”
我们?李维克没有说话,他似乎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又不完全理解。
“好啦,就聊到这里吧,游戏结束了。我,愿赌服输。”
楼下,警笛的声音已经由远及近,聚集到了一起。
“李维克,你就活着,好好加油吧。”
那把老式的左轮,M1917,指到了萨罗的太阳穴上。
李维克知道了萨罗将要做的事,也知道这便是最初的赌注,可他竟还是不自主地大喊一声:
“住手!”
萨罗没有理会他的呐喊。
一个人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东西,他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我已经忍受了22年了,也得到了,够了。(第一句出自尼采)
“住手啊!!!”
萨罗看着他,放松地笑了笑。
22年的人生,或许,只有这一刻,他是最为放松的。
“啊,对了。最后,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吧。”
他,把最后的目光,还是留给了远方。
“北风将至。”
枪,
响了。
.......
——《使徒轮盘》·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