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打开隐藏于车厢壁上的一处暗格,从中取出魏离的身份证,用指尖弹了弹,放在小几上。
“这牌子非木非玉非金亦非铁,魏姑娘,你从何处来?”
他盯着她,眸光锐利,似是要将她一眼看穿。
“那牌子上写着呢。”魏离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再次被疼得龇牙咧嘴,“若是你们这里没有那地方,我便是来路不明的人了。”
年轻男子点点头:“那就是流民了。”
魏离知道,流民的下场大多是被驱逐,最终饿死在荒郊野外,尸首被豺狼野狗叼去。
她唇色白了白:“这位小哥,既然您救了我,不如好人做到底,待我肩上伤口愈合后再让我走,如何?到时候,我把右手手腕上这只黄金镯子给你,就当是谢礼了。”
“可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男子双眸微阖,神色间颇有些厌烦,“你非我大雍人士,我留你又有何用?”
魏离静静盯着他的面容,半晌,笑了。
“我虽不知你口中的有用是何意,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毫无用处的人。”她将散落在小几上的物品慢吞吞地塞进了小包,“术业有专攻,对于你这套衣裳来说我或许毫无用处,但对于你来说,就不一定了。”
男子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魏姑娘说得倒是在理。”
魏离暗暗松了口气。
“但你于我而言是个累赘。”他凝视着她,眼底似是有几分讥诮笑意,“我可以助你入城,待入了城,姑娘自去找医馆疗伤罢。”
一切都在魏离的意料之中。
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能救了她替她包扎伤口,她也不再多奢求什么了。
“你能替我找一件衣裳么?”她低头看看那条沾染了斑斑血迹的粉色吊带连衣裙,默默叹气,“我总不能穿着这奇装异服走在大街上罢。”
车驾停住,云锦帘子再次被掀开,一只包袱被扔了进来,年轻男子见状,下了马车。
“自己换上。”
魏离微微勾唇,忍着右肩剧痛将那衣裳胡乱套上。
“我好了。”她撩起帘子,僵硬跳下车驾,“多谢这位小哥救命之恩,咱们有缘再会。”
年轻男子负手立在马车旁,定睛目送那条纤弱颀长的背影渐行渐远。
“殿下,就这么让她走了?”
“放长线,钓大鱼。”男子冰冷的面容上泛起一点点兴致来,“钟泽,你说那姑娘会去何处落脚谋生?”
“不知道。”穿着飞鱼服的护卫老老实实地回答,“润州城物产丰盈,在这里活下来也并非难事。”
“走吧。”男子转身上车,“那姑娘遭三方势力追杀,我倒想看看她和那些人争夺的那幅地形堪與图究竟有何关系。”
“殿下此番奉陛下之名从凉都来到润州追查那地形堪舆图的下落间遇到重重阻挠,属下想着,殿下此次定不会空手而归。”
他坐在车厢角落,一张俊秀温和的面庞再次隐藏在了黑暗中。
“入城。”
魏离从小包袱里抽出那年轻男子事先准备好的路引,夹在熙熙攘攘的百姓中顺利进了城。
润州城是大雍境内除了凉都外最繁华的一座城。
这座城建于润水之滨,城中人声鼎沸,商贾云集,随处可见的酒馆茶楼让这座城市看起来越发热闹。
魏离混迹在人群之中,走到墙边,摸了两把墙灰抹在脸上。
她在这里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只能先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转身,在一小馄饨摊前坐下。
馄饨摊前那口大锅里氤氲着白色雾气,迷朦了魏离的视线。
“老板,来碗馄饨。”
馄饨被端了上来,魏离左手执勺,舀起一勺温热的酱油汤,慢慢喝下。
这汤须由酱油加了虾籽熬制,淋上热水,丢入猪油与葱花,尝起来自是鲜香无比。
热流温暖了肺腑落入胃中,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努力憋回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三伏天的热空气吹在脸上,很快就吹干了眼角渗出的一点点泪水。
她放下左手汤匙,笑盈盈地看向坐在她对面的男子:“这位大哥,小女子初来乍到,不知怎么才能在这润州城里立足?”
男子看着魏离脏兮兮的面容,随随意意给她指了一处地方。
“那里,福锦阁,赚得多。”
“楚馆?”
“想什么呢,润州城的秦楼楚馆里大多都是官妓,姑娘纵是有这心也没这门路。”那男子笑笑,“这福锦阁乃是全城最好的茶社,这福锦阁中往来都是权贵,赏钱自然也丰厚些。”
魏离微笑:“多谢。”
“不谢不谢,姑娘慢走。”
她起身离开后,那名救了魏离的年轻男子从墙角处走出,理了理衣袖,坐在了魏离先前坐的位子上:“她答应了?”
“是,殿下,按照您的指示,让魏姑娘去了福锦阁。”
男子从怀中抽出一方绣了翠竹的手帕,仔细擦拭了泛着油光的桌面:“福锦阁迟早要查的,就看福锦阁里那些肮脏的勾当什么时候被外人发现了。”
“殿下,你说这堪舆图会不会和福锦阁有点关系?”
“既然你这么关心福锦阁,不如你混进去陪魏姑娘如何?”男子叠好那方绣着翠竹的香云纱白色帕子,随手丢在了地上,“守着魏姑娘,说不定不出三日就能见到大鱼。”
他站在墙角处,鸦青色的眉剔羽似的挑起。他饶有兴趣地看向魏离身影消失的方向,直到那碗馄饨被端上,他才收回目光。
魏离那张美艳得极具攻击性的脸和她淡漠的神情似乎让一切都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湛蓝天空中黑云飘过,遮蔽了太阳。馄饨摊老板眯着眼抬起头,叹了口气。
“又要变天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