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或者说,一整晚我都没睡好。雪夜冰冷,天光黯淡,虽然寒气重,我还是给窗户开了一些缝隙。睁着眼睛看着,盯着,似是睡了半刻,又似从未阂眼,等天色微亮,我就出门跌跌撞撞跑进茶馆。
不过,她的房间早已空了。
我开始懊悔,昨夜应要坚持她留下的。
如今,那些人这么嚣张,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茶馆里谷伯和小符儿都不在,只有几个小厮早早来干活,给我倒了一杯清茶。
“多谢。”
我坐在茶馆发呆。
又想起很多事。
景府算是这义州一个怎样的存在呢?看似是富贵人家,可府中到底也就我们几人,不堪一击,连大门都能被人轰进来,实在脆弱。
幸而这里民风淳朴,从前没考虑过这些事。若是有天遇到危险,那又该如何?
我又该怎么护住他们呢……
我伸手扒住头,没有想出什么门道,只喉咙微微发苦。
我呆滞地盯着说书的台子,从未想过,自己也会陷入这种困顿的局面。好像人长大了,总不免想多。
五年,十年,二十年后,这里又会是何番光景?
恐怕谁也想不透吧。往前看,就像走在雾里,白茫茫一片,天地寂静,不辨方向。
我撑着脑袋等了许久,依旧没等到她。其实我心里明白,这种无用功只是让心里好受点罢了,这天地之大,她心里认定的事,又有谁能拦得住呢……
我起身打算回府给公子熬药,迎面遇到小符儿从门口几下灵巧地蹦跶进来,和我打了个照面,脸色楞顿了一下。
“你来的这么早?”他双手背在身后,和平日有些不同,可看不出是何变化。
我反问道:“你这么早去哪了?”
他撇撇嘴,摆了摆手:“起来小解啊,这么早还能干嘛。”
我眯着眼,打算转身就走。
“哎,你是不是要找宁姐姐?”
我停住脚步,回首道:“你知道她的消息?”
他搓了搓手,干笑了两声,凑上前,贼兮兮地看着我:“我还没吃饭,你先请我吃顿好的吧?”
我白了他一眼:“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
他扯住我的袖角,继续道:“我想吃街角那家王记肉包子,灌了汤的,一定要是猪骨汤,最好三个,再配一碗咸菜和豆腐,要又滚又嫩那种——”
“谷符!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我随手掏了几个铜板拍在桌上,“快告诉我,你自己去吃。”
“宁姐姐好像就睡了一个时辰,天没亮就出门了,我起来解手撞见她往西走,具体去干什么不知道。”他伸手揽住几个铜板,心满意足。
我正低着头,余光撇见一抹红。
“你手怎么了?”
“噢,”他挠挠头,不在意地数着手里的铜板,接着道:“就是昨天端东西摔了一跤呗,没什么事我先走啦。”
这个人真是饿死鬼投胎,溜得比我还快。
往回走,天色已大亮。周围往来的车马渐往,大年初一还有这么多人不在屋中呆着过冬。小贩推着陈旧的车上街,马夫牵着马过桥,马蹄子“嗒嗒”声,河边“梆梆”的敲打声,还混着浣衣娘子们的闲言碎语。嘈杂的声音中,却似有一层薄薄的膜将我隔在外,我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烫得像是肿起来了似的。
我一直往西走。
一声尖厉的嘶鸣撞破了我的思绪,面前有人冲我吼道:“丫头!看路!”
我才回过神赶忙避让,脚一崴跌进了旁边的土坑里。摔得一身土,衣服上挂满了枯黄的草。
并未在意许多,我只拍了拍屁股,松快松快又爬上坡。
回头望,后头是一片坟冢。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云珩的家前。
许久没人打理,这屋子周围的草野蛮生长,风一吹就更荒了,木头窗门吱嘎吱嘎响,怪渗人的。我从屋外角落的盒子里取了锄头,将周围的地翻了一遍,屋前那块空地上,他从前与我讲的那些草药都枯死了,干巴巴的倒在地上,看上去跟野草没什么区别。
云珩,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一走,音信全无,好歹传些许消息与我啊……
我有些晕,整个身子累得软绵绵倒下来,挨在屋前的门板上。这日头,虽然白的没有一丝暖意,却异常晃眼,看的人头晕目眩。
一下一下沉重的呼吸声穿进我的身体,只觉疲累不堪,又孤寂又无助。
春光何日得盼来啊……
我闭上眼,脑中开始翻江倒海,又是那些东西,反反复复。隐约能感觉到,那些残缺的片段,应该是我幼时的记忆。我虽然早已释怀,这些片段却像是一点一点随着年月被释放了出来,交织在一起,反复跳跃,折磨着我。
我想这片段之于我,就像病痛之于公子吧。无时无刻侵袭着你的身体,好像总等着一个时机把你一举攻破。
我再睁开眼,竟是躺在家中了。温热的炭火烤着,只是听着轻微的“噼啪”声,就让人安心。唯一不足的是,房内有股难闻的药味。
可药味,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因此融进鼻息时,像是另一种令人安心的东西,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感觉是好的,或许是与药相关的人,在我心里,都无需设防吧。
“醒了?快快快正好把药喝了。”眼前还有些迷蒙,耳边就一阵叨叨。是阿诺哥哥。
“你躺在云珩屋子外头睡着,下雪了都不知道,我赶过去的时候你快被盖成雪娃娃了,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下好,风寒入体了。”他把手敷上我的额头,又给我拉好被子。
“我睡着了?”
我怎么会睡着了呢,我只是累了,歇一歇,也就一瞬的事啊。
他睁大眼:“何止睡着,简直不省人事。”
我呼了口气:“过了多久了?”
“现在午时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