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自也明白这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但凡是个正常的,遇到了谋反大案,那就该来啊……
他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是无从说起。
不知沉默了多久,嘉靖已经回到八卦台坐着,却忽然悠悠道:“吕芳,你说,朱墨真的会谋反吗?”
吕芳顿时一怔:怎么会问这个?
按照他对嘉靖的了解,天下所有人都谋反了,那朱墨是一定不会的;就算天下所有人都怀疑朱墨谋反,这皇上也肯定不会……所以,他这样问,多半是想那少年了……
吕芳笑了笑,道:
“那少年啊,这天下所有人都反了,他也不会反啊……”
嘉靖不禁莞尔,道:
“那怎么知道不会?人心隔肚皮,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吕芳娓娓道:
“吴明、吴亮在底下也看着,密报倒是没停,这几日呢,也看了江右送上来的案卷,是刑部那里抄送的……奴婢觉着,案子弄得是乌漆嘛黑的,说什么契奴拥戴称吴王,还造了什么谶,说是‘白王系子、逐燕高飞,一口吞天,水赤土黑’……呵,说来也好笑,这谶倒是造得有模有样,但奴婢琢磨着,这也太穿凿了,都哪跟哪啊?怎么就扯到了当年的事?还说什么朱墨是建文五世孙,这回起来,就是要匡正的……”
他顿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案子眼下确实已经闹到了没法收拾的地步,严家出手也贼狠,竟然把太子往死里踹。
想到这里,
他不觉微微叹了口气。
嘉靖脸上也是一阵黯然,平静道:
“京城里,宫里,都有准备了吧?”
吕芳早就准备好了,道:
“已经出不了大事儿了,京营的吴兑已经打过招呼,随时都可以进来勤王……九门御林军那里,也是黄锦亲自说了算……倒是这严家,还真做的过分了,这究竟是仗着什么呀?怎么就这么豁得出去?”
嘉靖心头一颤,自是明明白白——
严嵩手里有景王,这才敢废了太子……
一念至此,
他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怨毒:这回要是让严嵩好死,那就对不起两个儿子了……
但他城府极深,脸上一点儿看不出来。
这时,
吕芳又道:
“今儿早上,一千多个京官去建极殿闹腾,裕王倒是狠呢,让王廷秀抓了十七八个,说是明儿一大早就廷杖……天没黑那会儿,西苑也来了消息,说是京官们明天还要闹,说是还拉了在京的举子,要一起闹……”
说到这里,
吕芳很是气愤,接道:
“都什么时候了,尽闹些没用的!”
嘉靖却已经平息下来,淡淡道:
“严嵩呢?”
吕芳干咳一声,道:
“父子俩一直都窝在家呢,前日,严世蕃在建极殿亲口说过案子没问题,结果第二天就闹了起来,也不知道打得什么鬼主意?!”
嘉靖嗤了一声,答非所问道:
“裕王这脾性也变了……倒也难得啊……”
嗯嗯,
“那是……裕王在建极殿里骂死了严世蕃,说要把他千刀万剐呢!”
吕芳也着实为裕王不值。
嘉靖闭起眼睛,一脸神色超然,淡漠道:
“闹吧,让他们再闹闹吧……”
这?
吕芳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讨个说法,可这皇上又是老一套。他当即有些着急,道:
“可是,皇上,他们,他们有人已经说要废了太子了……”
他说着,眼睛紧紧盯着嘉靖。
嘉靖却犹如泥胎菩萨一样,连眉目都没有动一下。吕芳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暗道:都火烧眉毛了,还真沉得住气……
看了看更漏,这时已经是丑时,他当即到偏殿木板床上躺下,心里是百转千回,一刻也停息不下来。
这情形,谁还能睡得着?严家明摆着是要摊牌了,恢复内阁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威胁要彻查江右谋反大案,把裕王和朱墨都给弄垮了,然后呢,自然是要谋朝篡位……
吕芳在宫里四十年,就算嘉靖瞒着,他也多少听到了风声——
最近几个月,锦衣卫频繁往来安陆和京城,可想而知,事情的症结就在景王!如今到处都在传言,景王很可能要替了裕王。但他实在为裕王不值,这明明是人家在害他,就算他有点错,也罪不至此嘛……
想着想着,
他恍惚之际,又想起了朱墨,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嘉靖对他那么特殊?第一次见那少年时的猜测,原本就是没有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