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土匪不抢花灯了,老老实实地掏钱买了个兔子灯提在手上,顺便给旁边的冷面人也买了个粉粉嫩嫩的兔子灯。
阿九对我的命令都是听从,他冷漠提灯走在我旁边,那股气势还以为他提的是刀,这副怪异的模样惹了不少人掩嘴而笑。
「阿九,他们都在笑你。」我坏心眼地戏弄他,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无趣。
阿九和我提灯并肩顺着人流而行,他们都向着西城门汇聚,那里是宫里要放烟火的地方。
走到一半阿九突然停下来,他看着一个摊子,摊子的老伯没被这个冷面黑衣人吓到,还笑吟吟地说:「你们两位又来了,去年你还抢小姑娘的汤圆吃。」
老伯记性真好,今年买两碗。
热腾腾白雾漫起,我努力吹着第一颗汤圆的时候,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人群兴奋起来。
天边出现了第一朵艳丽的牡丹烟花,五彩斑斓的光落在阿九如墨的黑发上。
「阿九,我们快赶不上烟花了!」
热闹的京城两侧房屋屋檐上,黑衣人端着两碗汤圆飞檐走壁,身后还负着一个少女。
我和阿九坐在城楼上,双腿悬空,伸手似乎就能抓住烟花。
可现在我没手,我们两个端着碗在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吃汤圆。
赶在后半夜溜回了锦云宫,才进去就看见三皇兄站在我寝殿前,我与三皇兄从小到大私下的相处并不多,我尊敬兄长,他爱护幼妹,仅此而已。
我有些怕他是来对我兴师问罪的,让阿九带着我翻墙回去,钻到被子里假睡,打发宫女出去说我已经睡下了。
宫人说三皇兄回去了,我松了口气。
「三殿下让奴婢把东西给公主。」
我挥挥手,「明日再说,我累了。」
年中的时候总是坐在凤座上,面容隐在阴影里的皇后第一次夸了我,说我刺绣是她见过最好的,如今连大姑姑都比不了了。
我回去后翻来覆去想这句话有什么意味,最后呕心沥血熬了半个月绣了个荷包。
荷包上有只凤凰,我特意向大姑姑讨教,又去要了江南进贡的线,绣出来的凤凰流光溢彩,在不同光线下或展翅,或敛羽。
皇后举着对光看了一会,随手放在宫人手中的托盘里,问,「是否还绣有其他的。」
「回皇后娘娘,没有了。」
「知道了,退下吧。」
皇后娘娘的这句话又让我回去想了许久,是不满意,还是觉得绣得慢。
这样想起来,是不是应该绣个东西给太子,过了几天我绣了个猪头扇坠送给太子,东宫那边送了一道神仙肘子来,我跟阿九分了吃了,好吃。
皇后娘娘说我翻过年就十七了,而且刺绣学有所成,往日不必去凤仪宫。
口谕传来的时候我有些空落落的,我不能从太子那里混吃的了。
突然闲下来,无聊的我开始折腾阿九,我在他戴的黑色斗篷上绣了一朵又一朵的银边红云,这样他在黑暗中也可以闪闪发亮。
在我绣第十七朵的时候,宫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跟我说,今日早朝皇上震怒,呵斥太子优柔寡断,无故施恩,收买人心,有不臣之心。
面对雷霆之怒的皇上,太子只是平静地在大殿之上一下下地叩首。
「父皇息怒。」
金銮殿上究竟如何在场的人都三缄其口,宫人口里流传的也是只言片语。
但只听那几句我就遍体生寒,帝王之怒,太子可承担得起?
东宫又一次被封,这次连我也不敢溜过去,因为母妃来警告我,太子现在就是个火坑,谁靠过去都会尸骨无存。
皇上越发长时间地逗留在锦云宫,享受了曾经太子太子待遇的是三皇兄,随行父皇出入议政。
他们说,太子刚出生得盛宠,从小就养在皇上身边,现在三皇兄的势头像极了那个时候。
这些话我不敢多听,只是安安静静的,按照母妃的吩咐给父皇送上绣的小玩意儿。
其中以一扇九龙屏风最为惊艳,得了父皇「掌上明珠」四个字。
快到年末的时候,像是消失了的太子解除禁足,因为皇后病倒了。
太医们说是气候变换,皇后凤体支撑不住,没人敢说皇后是郁结于心,忧思过重。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当起了瞎子、聋子。
皇上去看望皇后被拒之门外,皇上怒而离去。
东宫传出太子在皇后病重之际,在宫内饮酒作乐。
朝野之上开始出现一个声音,太子失德,耽于玩乐,皇上极为不满,意废太子。
往年过年和上元节这种重要节日,父皇都要与皇后一起,帝后主持宫宴祭祀大典。
今年父皇以皇后凤体不适,甚为担忧,不忍皇后劳累为由取消了帝后祭祀,全程只有天子出面,但是宫宴上陪同的是贵妃与三皇兄,我落座在三皇兄身侧,太子远远地被安排在下首。
宫宴之前太子悠然地自斟自酌,他身边像是有堵看不见的墙,把热闹隔绝在外,无人敢靠近,他毫不在意,反而乐得轻松。
这样的心态落在父皇眼里,便是太子不满。
宫宴结束,回到锦云宫,我在廊下捏雪球,听见店内茶盏被摔碎的响动。
「逆子!他是觉得朕让他当这太子委屈他了吗!朕如了他的愿!」
我的手指被雪团冻得僵硬,不敢发出声响悄悄离开。
今年的上元节很热闹,我坐在天子下首,万众瞩目的位置,烟火盛放,觥筹交错。
我低声呢喃,「还是去年我们在城墙上看的好看。」
晚上,我床边放着个发着微光的兔子灯。
「阿九,来年我们再好好过一次。」
开春的时候皇后好了,她偶尔会去御花园散步,太子也会陪同,我悄悄地跟着去看了一次,被太子发现,招招手让我过去。
皇后披着厚重的大氅,没什么表情。
「刚好是放纸鸢的季节,这次不会再落了。」
太子乐呵呵地让宫人去找纸鸢,没有一点阴郁的样子,我只好从善如流地陪着他玩。
春天风大,两只纸鸢被风拉扯着上天,很快就变成了两个点,我拽得有点费劲,风中回头,看见皇后坐在八角亭里,面容憔悴,出神地看着两只不受控制被拉扯上天的纸鸢。
「啊,小五的线断了。」
我被太子拉回注意力,手上的线一轻,两只纸鸢消失了一个。
太子把他的线也扯断了,摸摸我的头,「没事,大哥的纸鸢去陪你。」
「我不是小孩子。」我推开太子的手,气鼓鼓地跟他好好探讨一下我的年纪。
两个人跟小孩子吵架一样斗嘴。
「我马上就可以嫁人了。」
「整天把嫁人挂在嘴边,你想嫁给谁?」太子笑吟吟地把手放下下巴,故作沉思,「我朝的青年才俊,有谁配得上掌上明珠呢,让孤想想。」
我羞得脸通红,不知道怎么回嘴,恶狠狠地踩了太子一脚,太子抽着冷气没有形象地单脚跳了两下,「你这蹄子是牛吗?踩得这么疼。」
皇后咳嗽了几声,她脸色比刚来的时候多了几分温暖,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生气,她说风大要回去了。
那是腥风血雨前最后的风平浪静。
我在午后摘花回去,廊下听见了父皇和母妃的私语。
「太子妇人之仁,难当大任,非帝王之材。」
「朕欲废太子,另择贤者。」
十月,杨老将军在西北战场失利,身受重伤,杨家军颓败之际,军中年少武将危急时刻挑起大梁,用兵如神,将来犯外族驱出百里之外。
那位少年武将得天子夸赞,他进京领赏时我看了一眼,我见过他,三皇兄的伴读,母妃母家李氏旁支一个不起眼五品小官的幼子。
杨老将军天子未曾责怪他,只是说念其年事已高,身上新伤旧患,恩准回京养伤。
杨老将军卸下兵权,动身回京。
贵妃烈火烹油,皇后寂然无声。
「阿九,他们都说我会嫁给那个李小将军。」
我和阿九一起在城墙上看意气风发的小将军进宫面圣,贵妃母家之子娶贵妃之女,天作之合。
「嗯。」
我气闷地嘟着嘴,「可我不想嫁。」
「不嫁。」
「又不是我不想嫁就可以不嫁的。」
公主也不能随心所欲啊。
身边的阿九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斗篷上有绣着的云纹。
漆黑的双目微动,手握上剑柄,「杀了他。」
我撑着下巴,看着面容冷峻的阿九,「人是杀不完的,这个死了还有下一个,你杀得过来吗?」
阿九目光锁定了那个少年将军,「嗯,你不喜欢的,都杀。」
起码不是现在,我拉住了真的动杀心的阿九。
父皇说皇后体寒,在深冬时节要前往温泉行宫避寒。
同行的基本整个后宫都来了。
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外面大雪纷飞,京城渐行渐远。
我把兔毛手套的最后一根线尾剪掉,叩响马车壁,打开的车门不过瞬间,风雪还没完全进来阿九就已经进来了。
「手。」我撑开兔毛手套,阿九伸出手,被我戴上手套。
阿九甩了甩手,想把这个碍事手套甩掉。
「不准。」
一身黑衣的暗卫戴着毛茸茸的兔毛手套。
温泉行宫和宫里相比是好玩一些,太子最近被看守得越来越严密,我也不能过去。
阿九被我拉着在雪地里堆雪人,行宫的雪都被宫人特意留出来给人玩耍的。
阿九抱剑靠在树下,我挥散了其他宫人他才肯出现。
砰。
丢出去的雪球撞在树干上,阿九侧着的头回正。
我继续朝他丢一个雪球,他偏头躲开。
「不准动!」
阿九不动,被我的雪球正中红心,他扒拉着脸上的雪沫有些茫然。
「游戏,这是一种游戏,大家都这么玩。」我握着雪球,准备再来一次。
「游戏?」阿九看了看我,看了看雪地,他突然闪身到我面前,按着我的头按到雪里。
「咳咳咳。」
我努力把头从雪里抬起来,满头满脸都是雪沫,阿九嘴角有个微不可见的弧度,「游戏。」
不不不,这个游戏原本不是这种会出人命的。
在鹅毛大雪的一天,我看见阿九在看一个纸条,他把纸条捏在手里,再松开手粉末消失在雪里。
晚上我没有睡,盯着黑色的床顶,外面有簌簌的落雪声。
「可以不去吗?」
阿九在窗外的脚步顿住,「不可以。」
「那你还会回来我身边吗?」
「会。」
「你保证。」
「我保证。」
阿九握紧了刀,黑衣覆上白雪,消失在风雪中。
那天阿九没有回来,行宫寂静的可怕,我住的地方很偏僻,离帝后很远,只有几个行宫的宫人还在我这里。
似乎阿九第一次跟我分开。
第二天,阿九没有回来。
第三天,阿九没有回来。
第四天,阿九没有回来,宫人出不去我住的别苑,说外面封锁了,很反常,大家人心惶惶。
第五天,阿九没有回来,宫人里有宫女吓哭了。
第六天,阿九没有回来,夜晚的风雪有胆寒的喊杀声。
第七天,雪停了,清晰地看见帝后住所方向燃起了红光。
我平静地在宫里绣一条手帕,红梅朵朵似血。
整齐肃杀的军队踏破白雪,行宫门被撞开,宫人们还来不及逃跑就已被斩于刀下。
前几天伏在我脚边扯着我裙角哭着说害怕的宫女的头滚到我脚边,她的表情停留在尖叫的瞬间,现在她不会害怕了。
血原来这么难闻。
长刀依次出鞘,稳稳地指向我,在战场上淬炼过的军人,让人本能地胆寒。
我落下最后一针,咬断线尾,红梅傲雪的手帕平平整整地放在膝上。
刀阵分开一个开口,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他摘下头盔,露出在西北饱经风霜的脸,左脸上有一道贯穿半张脸的刀疤,冷冽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
「好气度,现在还有闲心绣花。」
我不惧不怒,平静地看着男人,他的眉眼总让我觉得熟悉。
「为自己准备身后事而已,将军杀我,可用此帕覆面。」
纯白的帕子上飘落的红梅,像是一滴滴血。
中年人看了眼,嗤笑,「可惜公主的技艺,不过不行,妖妃的女儿,需要斩下头颅,高悬城门,以振奋三军。」
他刻意加重了「斩」字,想击碎我伪装的镇定,等着看我痛哭流涕。
可惜我没有,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那可惜了,我从早起就赶着绣出来的。」
我站起身挥落手帕,「将军,请吧,想要在哪里杀。」
中年将军挑眉,认真地看了我,又说了一次,「公主好气度。」
出了宫门我才看见宫道上血洒满了白色的雪地,温热的雪融了冰雪,冰雪又迅速冻上,原本漂亮的宫道一片狼藉。
中年人走在我身边带路,他的手一直搭在刀柄上,「我们战场上下来的人,没有什么狗屁老少不杀,妇孺不杀,在战场上,谁都是敌人,不杀他们,死的就是自己,就是兄弟。你自认倒霉吧,如果是别人说不定饶你一命,碰上的是我,我绝不会手软。」
脚下的雪又滑又难走,才走了一会裙摆上都是血水污渍。
「将军难道以为时至今日,皇后和贵妃还能各退一步和平共处吗?」
中年人沉默。
早已不死不休了,在这个旋涡中的人谁也停不下来。
代表皇后的他,代表贵妃的我。
我被他送到了行宫正门,军人们默契地退开,他唰地抽出刀,用袖子擦着刀刃。
「你不让我讨厌,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冲进来的时候皇帝和妖妃已经不在了,包括你的亲生哥哥三皇子,他们把你留在行宫里当做诱饵,让我们误以为他们依旧在行宫,所以我们必须杀了你稳定军心。」
我在打量宫门,想我的头会被挂在哪,「嗯,我知道。」
一个被天子宠爱的儿子,一个没什么用的女儿,无论从情还是从理考虑,都是昭然若揭的答案。
中年人用余光注意着我,见我还是没反应,认输地叹气,颇为愤愤,「你们宫里的人,包括那个狗皇帝都让我想吐,我可以为了我妹妹杀进行宫,你哥哥却把你往死路上送。」
我想起来他像谁了,那双眼睛,很像皇后,我突然问他:「大哥在哪?」
理智很快回笼,在中年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立刻说,「当我没说。」
中年人当我胡言乱语,他高高地举起了刀,「公主,上路吧!」
我感受到脖子后的凉风,认命地闭上眼睛,对死亡的恐惧让我清晰地听见兵器撞击的响声。
中年人愤怒地吼一声,周围士兵抽刀齐呼迅速列阵。
在骇人的肃杀中,我看见一身黑衣的阿九一步步走过来。
刚才他朝中年人掷出的兵器是阵亡士兵的,而现在他缓缓抽出自己的长剑,剑刃如虹,剑影鬼魅般闪动,拦在他身前的两个人已经脖颈处浮现出血线,捂着脖子倒地。
阿九跨过那两具尸体,扯下黑色斗篷擦掉长剑上的血,松开手让狂风将斗篷卷走。
略显苍白的脸色,毫无感情的双目。身为暗卫,当众露出真容是准备好了以死相搏。
「离开。」
我不想让阿九来做这件无意义的事。
「走。」
向来最听我话的阿九这次无视了我,他像杀神,毫无波动地杀着一切挡在前面的人,只是想走到我身边来。
我让阿九成为天下第一人,他做到了,他面对人数众多的西北军不落下风。
喊杀声此起彼伏,被围在中间的阿九沉默的出剑,沉默的杀人,他每次挥剑都是为了往我这里靠近一步,甚至放弃了防守,让刀落在身上。
那双幽深古井无波的眼睛,穿透人群看着我。
「阿九,离开!你一个人走得掉的!」
我朝他喊,中年人面色深沉地看着自己的士兵倒下,手里拽着我。
「你救不了她。」
中年人的刀滑过我的脖子,阿九脸色微变,侧身避开致命的攻击,一柄长刀穿透他的左腹,他手机的长剑割裂空气,尖鸣着刺穿中年人握刀的右手腕,中年人被剑带得踉跄着倒在雪地里,长剑剑刃几乎穿过了他的手腕。
就这一瞬间的空隙,阿九已经从人群中闪出,眨眼来到我身前,带着我几个起落逃出行宫。
震慑西北数十年,从地狱血海里历练出来的杨家军精锐,仅面对一人却死伤数十人,还被那人劫走手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这是无法想象的耻辱。
紊乱的呼吸在雪林里吐出一团团白雾,干净的积雪被拖出来凌乱的痕迹,坑坑洼洼的雪里有一条延伸的血迹。
「你自己走!」
我这个没受伤的人反而被阿九半拖半拽地在雪林里走。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皮肉伤,最严重是腹部的伤口,每次走动都涌出一股血,黑衣都被浸透。
这样的伤他也从没有喊过一声,一路上都是沉默,现在力竭无法使用轻功,只能和我在雪地里步行。
我回头,看见身后的雪,发狠地往回抽自己的手,「你自己走。」
我这点力气都拉得他停顿了一下,他抿着唇继续拽着我。
行宫外是一片山林,我从小都没走过这么多路,还是在没过膝盖的大雪里。
走到最后我已经没有感觉了,几乎是被阿九拖着走,双腿麻木,我在想还不如死了算了,头挂在城墙上。
总比现在我被人找到的时候是具冻得狼狈不堪的尸体。
「我不想……活了。」
反正从来没有人在意过我的死活。
模糊的视线只看见一身黑衣的阿九走在我前面,一句话我断成了两半才吐出来。
「不行。」
我放松了所有力气倒在雪里,阿九艰难地把我抱起来,继续往前。
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能有这种执念,可怕得不像人,谁都无法阻挡他在这个雪原里穿行。
「谁派你来的。」
谁能让他这么忠心耿耿,父皇、母妃,还是三皇兄?
「我自己要来。」
一个暗卫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思想了,我想说话,结果连呼吸都困难。
低沉的声音在雪林里被埋在落雪之下。
「你不能死。
「保护你是我的职责。
「……我不想你死。」
我没有死成,再睁眼是简陋的篷布。
这里是父皇率领心腹驻军的军营,驻扎在行宫外三百里。
备受瞩目的李小将军也在,一瞬间我就想通了所有关节。
召回李小将军,早已准备好的驻地,一场请君入瓮。
我是被外出查探情况的李小将军捡回来的,没人提到阿九,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他是不能见光的皇室暗卫。
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会活着跑到这里来,我的死是他们的预期,活着倒是意外。
没有人期待我活下来。
耳畔忽然响起昏睡前那句轻语:「我不想你死。」
阿九不见了,我无论对着身后的阴影喊多少次都不会出现。
违背了命令去救一个被抛弃的棋子,打乱了他们的棋局,这个后果一个小小的暗卫承担不了。
我在军营里闭门不出,越发安静地养伤。
第二年的上元节,圣驾回宫。
打着「清君侧,斩妖妃」旗号擅自领兵回京的皇后哥哥被判了谋逆,斩立决。
这个男人斩首那天,不肯下跪,对着皇宫所在的位置破口大骂。
「妖妃蛊惑圣心,挑拨太子与圣上父子之情,罪该万死,圣上被奸人蒙蔽!」
刽子手斩下他的头时,他依旧保持着怒目而视的样子。
第二日朝堂之上,圣上落泪,痛斥太子罔顾人伦,竟与杨家军一同围行宫,觊觎圣驾。
痛心疾首地回忆太子才五岁就带在身边一同上朝。
「太子仁爱,却优柔寡断,毫无决断,杨家居心叵测,撺掇太子行大逆不道之事,破坏天家之情!狼子野心!罪不容赦!」
满朝文武纷纷下跪,头抵地面,噤若寒蝉。
圣上接过大太监呈上的锦帕,擦了满脸泪水,沉重的字回荡在金銮殿之上。
「朕感念父子之情,不忍杀子,废太子,囚于别苑,望其静心悔过。」
太子被废,囚于皇宫外别苑,羽林卫亲自看守,无人可见。
杨老将军伤情复发去世,杨家下狱,成年男子一律斩首。
与杨家来往密切者都被带走,下落不明。
一场腥风血雨以三个月后三皇子封为太子而落下帷幕。
皇后病重,由贵妃暂代皇后之责,凤印被送到了锦云宫,贵妃一时间风头无两。
暑气腾腾的夏日我坐在宫门前看空荡荡的秋千,自从行宫回来我越发安静。
她们都说五公主是在那件事情中被吓傻了。
我不曾理会他们。
只是觉得这个宫里忽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太子、阿九,他们都没有了,我孤零零地被困在这里。
夜晚的声声雷鸣,第二天终于暴雨砸下,冲散了这个夏日的暑气,倾盆大雨打得人抬不起头。
我双腿疼得痛不欲生,自从雪林里回来我就落下了病根,不能受寒,受寒腿就会疼得无法走路。
我的宫门被人拍响,说砸更贴切,那个声音急切又凶狠,生怕轻了里面的人听不见。
我突然心跳得很快,从台阶上冲出去,后面宫女诶诶诶地叫着,撑着伞来追我。
费劲地推开大门,往日端庄严厉的大姑姑全身湿透,发髻凌乱,她跪在门外朝我磕头。
她的额头一下下地砸在地面上,血水和雨水一起溅起。
「求五公主传太医!救救皇后!
「救救皇后啊!」
锦云宫里,我不卑不亢地对着端坐大殿之上艳丽的贵妃说话。
「孩儿双腿不适,恳请母妃传太医。」
那双妖媚凌厉的凤目审视着我,「就等不及那么一时三刻?」
太医院御医均有要事在身,无一人可得空闲入后宫看病。
「是。」
凤目微微眯起,无声的对峙,许久,长长的叹息,「本宫准了。」
我转身要出去,后面响起贵妃的声音,剥去了往日的张扬强势,竟然软得像是点点温柔。
「他们都说你不像我,其实你才是最像我的,看着温柔文静,只要认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
有了贵妃的话,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有空了。
匆匆赶到凤仪宫,这里与我曾经来过的凤仪宫好像两个地方。
让人不敢冒犯的威严和富丽都化作了角落里的灰尘,颓败的气息充斥着每个角落。
皇后躺在床榻之上,像是被锦被上流光溢彩的凤凰压的她呼吸起伏都看不见。
我全身发冷,那些太医火急火燎地跑过去,大姑姑跪在旁边看着。
皇后可能真的会死。
有太医没日没夜地守着,皇后慢慢缓过来一些,能睁眼吃东西了。
她不肯吃药,也不肯让人通知父皇。
她的心死了,在熬最后一段时间。
父皇没有让人告诉皇后杨家满门抄斩,但我知道有个人有能耐把那个消息透给皇后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如此还不用惹火上身。
我让我的宫人告诉父皇,皇后病重。
父皇来的时候脸上的慌张没有掩饰好,只是看见皇后面色冷淡、穿戴整齐地坐在椅子上后化作了恼怒。
那天帝后不欢而散,父皇说皇后是装病逼他,想让他赦免太子。
但他不知道,皇后得知他要来,强撑着坐起来细细化妆掩饰病容,不肯让人看出来她因为杨家败落,亲子被囚就一蹶不振。
她唯独不肯对父皇示弱。
夏天的暴雨没有停的时候,皇后一天天都躺着,睡也睡不醒的样子,她不吃药,即使凤仪宫整天都有太医在轮守熬药,她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到暴雨停的那天,难得的阳光出现,云破日出,第一缕光照射在皇城里。
皇后突然好了起来,她眼睛明亮,让我想起来太子给我说的那个故事里的红衣少女。
她不需要人搀扶,步伐轻快,身后跟着愁云满面的太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寝殿。
我就站在她身后,她笑了,抬手指着横跨了皇宫的彩虹,「看,是彩虹。」
她的手刚放下,宫门外站着明黄朝服的父皇。
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妇隔着宫门对望,年过中年的他们眼角都有了岁月的痕迹,略显迷茫的目光,恍惚间似乎都看见了曾经年少的样子。
红衣烈火的少女,温润如玉的公子。
宫人们高呼万岁跪倒一片,两人如梦初醒,互相看向对方都只有厌恶。
相隔大红宫门,帝后拂袖而去。
当天晚上皇后昏迷,凤仪宫灯火通明,我悄悄站在凤仪宫外。
我看见所有太医院的太医被传唤进宫,从喧闹变成死寂。
父皇来了,不到一个时辰后他怒气冲冲地走了。
宫人们说皇后不肯见他。
我目送着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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