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如琢喝了她的茶,从此教她习剑。 裴玉七岁,杀了第一个人。 也是潜进府里的刺客,对方被陆如琢一剑刺在右肩,血流如注,只能靠在门边喘.息。 裴玉握着剑向前,将剑尖送进了对方的心脏。 那人至死也想不到,最后要他性命的,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她回过头,陆如琢向她点了点头。 她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女儿,是她唯一的亲人。裴玉自小就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姑姑的命,他们要不了姑姑的命,就会来要她的命。 我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我。 所以她拼命地练功,一刻都不敢偷懒。 及笄那年,她接住了陆如琢百招,可以搬出去单独住一个院子。 两年后,她剑法小成,被准许出京,外派公务。 现在…… 裴玉提着口宝剑跳到院子中央,剑花一挽。 “姑姑,我与你过两招!” “好啊,我正想看看你出门半年有没有长进。”陆如琢一笑道。 “来了。”青锋缠上白虹似的剑光。 武艺切磋,点到为止。 陆如琢退一步,裴玉退五步,她回剑入鞘,嘻嘻笑道:“怎么样?” “不错。”陆如琢颔首赞道。 “只是不错?”裴玉不满意。 “非常好。”陆如琢改口,点了点头。 裴玉把剑扔到一边,上来抱住陆如琢的胳膊,整张脸埋进她的颈窝。 “走开,都是汗。”陆如琢笑,推她脑袋。 “不要嘛姑姑,我都好久没见你了。” “昨晚你也是这么说的。” “人家想你嘛。” “有多想?” 裴玉听到这话仰起头,目光忽然发亮。 陆如琢似乎自知失言,眉间闪过懊恼。 “姑姑,我……”裴玉的眼神把陆如琢钉在原地,哪怕她轻功绝顶,也纵不出一分一毫。 正在这时,屋檐又响起啁啾的鸟叫。 立春大笑着踏进院里,见裴玉拉着陆如琢的手,眼神切切,而陆如琢微抿淡樱色的唇,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怪异。 “你们母女俩干什么呢?”立春读不懂气氛,笑道。 此话一出,两人脸色同时变了。 裴玉在沙漠跋涉时,曾听过一种鸟的叫声,极为难听,现下却觉得远不及立春吐出的话语刺耳。 陆如琢则是将唇抿得更紧,不客气地一眼看向立春。 立春:“?” 裴玉虽对陆如琢以“姑姑”相称,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陆如琢收养的孤女,两人实际上是母女关系。 因为当年收养裴玉的时候陆如琢才十八.九岁,云英未嫁,一个大姑娘家突然听一个女孩子唤她“母亲”,怎么听怎么不自在,这才改口教她喊“姑姑”。 立春以前没少拿这事捉弄她。 记得小裴玉一岁多,立春和陆如琢在院子里教她说话,立春有心使坏,握着小裴玉的手,指着陆如琢,一字字地道:“娘、娘。” 小裴玉眉笑眼开,糯糯道:“娘。” 陆如琢:“……” 她气愤地瞪了立春一眼,拂袖便走。 立春拉着她的袖子又哄,什么再也不敢了,老实教孩子喊姑姑。 这事还被当做一桩逸事,逢年过节便在裴玉面前说起,裴玉被立春带坏,冷不丁地一句“母亲”,收获陆如琢一张精彩纷呈的脸。 赶在陆如琢发怒之前,立春牵着裴玉一大一小立刻跑走,撑着膝盖哈哈大笑。 有时候裴玉一个人也会起逗弄姑姑的心,“姑姑”“娘亲”的乱叫,到了这两年,许是长大了,很少再胡言乱语,惹陆如琢不快。 立春奇怪地看着表情各异的二人。 陆如琢变脸她可以理解,裴玉为什么面露不悦?难不成孩子长本事了,想自己个当娘? 立春想着想着哈哈笑了。 陆如琢收敛神情,淡淡问道:“你有什么事?” 立春摆摆手,道:“没事,我就是过来蹭口饭。” “今日厨房没做你的份。”陆如琢道。 “没事,我吃你剩下的就行。” “没得剩。” “?”立春看向裴玉,“那……” “她在长身体,你还是不是人?”陆如琢又道。 “……” 立春也不是全然没有眼力见,看得出陆如琢现下十分不快,识趣地道:“那我就回家去吃了。” 陆如琢嗯声。 立春撒丫子跑了。 “你先回房洗漱。”陆如琢把裴玉也打发走。 院子里只剩下陆如琢一个人站着。 “乌朱。” 房檐飞身而下一个银白飞鱼服的百户。 “下次钟大人再过来,先通禀再放人。” 乌朱觑着她的脸,不敢多说,干脆利落地道了声是。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挨罚。 “你,还有你们,去宫门值守一个月。” “……” 陆如琢冷哼一声,甩袖向屋里走去。 乌朱苦着脸,上房和弟兄们汇报这个噩耗。 裴玉把乱七八糟的情绪收拾好,陪陆如琢用了朝食,去衙署报道,作述职顺便领新的官服。 陛下给她升官的旨意已经到了。 裴玉仰起头,对着铜镜整理衣领。千户的飞鱼服是大红色,冷白的肌肤衬着鲜艳的朱红,清美动人。 裴玉走出屋门。 屋外的几位同僚上前拱手笑道:“恭喜裴千户,祝贺裴大人高升。” 裴玉回礼:“同喜、同喜。” 同僚们等她请吃饭呢,谁知裴玉却无知无觉,问道:“可有新的差事?” 一位同僚笑道:“刚回京就办差,裴千户也该休息两日,庆贺庆贺。” “都是陛下天恩,哪里算是我的功劳。”裴玉向皇城的方向拱拱手,一脸恭敬。 众同僚:“……” 裴玉看似温和,总是与人有说有笑,却是个不大喜欢应酬之人,也不愿勉强自己,与绝大多数同僚都是泛泛之交。这一点倒是和陆如琢有些相像。 众同僚见她装糊涂,也就识趣地告辞,各忙各事去了。 裴玉配好刀,去找自己的上级长官分派任务。 锦衣卫里最好的差事当然是侍卫皇帝,有机会得女帝青眼,日后前途无量。再不济巡查皇城,说出去也是顶顶有面子的事。可身为指挥使的义女,裴玉做的最多的却不是这两件,而是缉查巡捕,协同办案。 比起在女帝面前傻站着,在宫里一动不动地晒日头,或是日复一日地巡街,她更喜欢每日都不一样的生活。 不喜欢皇宫,甚至不喜欢京城。 她向往更广的天地,海阔凭鱼跃。 但京城有陆如琢。 官署里今日值班的是指挥佥事林丹青,林丹青也是陆如琢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是以裴玉和她甚是熟稔。 “林大人,下官前来领差。” 林丹青一见她便笑,因在官署也没纠正她的称呼,只从手边拿了一卷竹筒,递给她。 “巧了,刚来的差事,还热乎着。” 裴玉疑惑地打开竹筒,展开里面的绸布,白纸黑字。 林丹青道:“明威将军汲坚镇守边关,无诏擅自入京,你带人前去捉拿,押送刑部。” 裴玉应是,又问道:“他现在在哪?” 林丹青看着她的脸,道:“最后传来的消息说是在千金阁。” “下官领命。” 裴玉面色未改,转身出去了。 千金阁是京城最大的秦楼楚馆,阁中女子才艺双绝,出入多显贵。 因着当今圣上为女子的缘故,大楚风气开放,楚境内秦楼楚馆不唯接待男客,也接待女客,千金阁便是第一家公开宣称接待女客的青楼。用千金阁老板的话来说,叫做路走宽了。 大白天,时辰尚早,大名鼎鼎的千金阁也有些人气寥落。 丫鬟小桃正擦拭一楼的桌椅,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走进来一行衣衫华贵的客人。 为首是位女客,一袭白衣,容色清丽逼人,比她们楼里的花魁也不遑多让。 小桃呆了一呆,连忙喊在一旁支着手打盹的掌事姑娘。 掌事的被她喊醒,水袖轻衫,袅袅楚楚地走过来,一面支使小桃去泡茶。 裴玉被掌事领着在桌旁坐下。 “鄙姓田。” 裴玉打量的视线从四周收回,颔首有礼道:“田小姐。” 田掌事掩嘴笑,道:“大人折煞奴婢了。” 裴玉诧异地一抬眉,道:“你认识我?” “不认得。”田掌事笑着说,“但是我认得当差的人的气质。” 裴玉便不和她绕弯子,给她看过锦衣卫的令牌,又拿出汲坚的画像,道:“见过这个人吗?” 田掌事见过令牌后态度很是恭敬。 “不曾,但阁中接待宾客的管事不止我一人,其他姐妹或许见过,可要我将她们叫过来?” “几人?” “夜中客忙,加上姑娘们,总有十几位吧。” “来不及了,我亲自去搜。”裴玉命令两人坐在靠门的桌子封锁大门,另外三人分别守住其他出口,一人去往顶楼,以防汲坚悄悄跳窗逃跑。 千金阁共有五层。 裴玉刻意没带兵器,扶着扶手漫步上了二楼,四处环视,好像一个初入青楼好奇的贵门千金。 她搜查完二楼,转身迈步前往三楼。 一声柔腻的“姐姐……”让她足下一顿。 裴玉当差三年,不是第一次来烟花之地,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只是听到这声音,她脑子还是轻轻嗡了一声。 裴玉抬脚。 楼梯拐角,一个穿着海棠红襦裙的女子将另一个嫩黄衣衫的女子压在三楼栏杆上,一只手抚着对方的下巴,檀口微张,软语便从那张嘴里吐出。 “姐姐,再疼疼我……” 嫩黄衣衫的女子脸被挡住,只看得见她双臂抬起,圈住对方颈项,仰脸吻了上去。 海棠红襦裙的女子唇齿间滑出的声音越发腻人。 裴玉握着扶手的五指渐渐收紧,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