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确实每天都要拜过你师祖,这是尊师重道。”方轻尘将香插在香炉里,漫不经心地说,“若是师父将来……翦翦难道就不拜为师了?” “当然不是……”随翦翦忙否认,但又觉得方轻尘这句将来怎么有点怪怪的。 “况且将来师父飞升了,师父的塑像也会被立在山门前,接受所有弟子的朝拜。师父恐怕也不缺我一个人的朝拜。” 方轻尘没说话,摸了摸随翦翦的手,说了句笨蛋。 师父除了飞升,也有可能渡劫失败,就此陨落啊。 “出去吧。”方轻尘拍了拍随翦翦的背,推着他出了练功房。随翦翦犹豫着还是想知道那幅画的事情。 “画上画的就是师祖的模样吗?” “嗯。” “那和师祖像吗?” “差不多吧。你师祖差不多就是画上的样子。” 随翦翦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师祖性格也很活泼吗?是不是就像我这样的……” 方轻尘听罢忽然回头,随翦翦忙低头,看都不敢看方轻尘一眼。他怕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展露无疑。 他怕露出自己那点莫名其妙的妒忌心理。 “你师祖个性确实活泼……” 随翦翦一听,心道完了。难道师父真是因为他跟师祖像,才把他捡回家的? “但是,可不像你。” 随翦翦忙抬起头,眼里露出几分喜悦,顿时海阔天空,一片晴朗。 “你比师祖可要调皮多了。你师祖其实是……”方轻尘顿了下,一言难尽地说,“身为晚辈,不能揭长辈的短。总之,你莫要学你师祖那个作风。” 随翦翦眨眨眼睛。 “其实你师祖对我这个徒弟很不满意。” 随翦翦惊了。 “师父如此天赋过人,师祖怎会对你不满意呢?” “我没学了师父的好,也未曾继承师父衣钵。师父常说我是砸了他多年的招牌,在外不知道学了什么东西……几次要逐我出师门。” “竟有这样的事?”这是随翦翦未曾知道的方向。 “我跪了三天三夜才让师父原谅。”方轻尘忽然说,“师父逐我出门,只因我入了无情道……” 于是随翦翦猛然想起师父清除了他表白的那段记忆,代表委婉地拒绝了他的示爱。 他预料到了师父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师父要扯扯底底地拒绝撇清,不留任何念想。 他上一秒是喜悦的,下一秒就从云霄跌入谷底。 “师父既已入了无情道,便不会再对任何人产生感情。徒儿,你明白吗?”方轻尘看向随翦翦,指了指自己的心,忽然说,“这里只有剑道。” “一个人都住不下吗?” “既已有了大道,就不会再有私情。” “师父,大道果真有那么重要吗?” 方轻尘避而不谈,反问:“你曾经说偏要看看师父的心。但为师的这里没有心……” “可徒弟也说过偏要勉强。” “不是什么都能勉强得来的。” 随翦翦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起一件事:“师父那天压在书下面的画能给徒弟看一眼吗?” 方轻尘避开他的眼神,却说:“画丢了。” 随翦翦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方轻尘敲了敲他的胸口。他的这里确实没有住过人,也没有心。 方轻尘的胸膛里根本没有心跳声。 修炼无情道之初,他就将心锁起来了。从此大道漫漫,心无旁骛,唯有证道之路。 “你该剖开你的心看看,你的心里明明密密麻麻写着的全是他的名字,你为什么不承认……”那个声音又出现在方轻尘的耳边。 “住嘴。” “你认输了吧。什么大道,什么修仙,什么飞升,你扪心自问,真的有好徒儿重要吗?” “……我非良人。你如何懂我?你根本不明白。” 那声音大笑两声道:“你若不要,我便要他。我要吻`遍他的全身,让他在我的怀里愉悦到哭泣……我想要他。” “我不允许。谁也不能碰他……” “你真是霸道。你既自己不想要,又何必拦着别人。你可知好徒儿有多少人觊觎着……你成你的大道,明日`他便做了别人的卿卿道侣。” “你敢说你的大道真比好徒儿重要吗?” 到底没有回答,而那个噪音也消失了。 方轻尘睁开眼摇头道:“不行的。我已经修了无情道。” 修无情道者,绝尘缘。所谓绝,意味先有再断。 他一出生就克死父母和双胞胎兄弟,而师父其实在若干年前就将自己逐出师门,只是外人不知罢了。 当时师父对他说:“轻尘,你这辈子,迟早会后悔的。” “师父,徒儿已经后悔了。” 他的无情道,最终将要杀妻,方能证道。 若翦翦做了他的道侣,他的无情剑必将落在翦翦的头上。他永远不会做这件事,哪怕此生道业永不相成。 他的好徒儿,自然比大道更重要。没有疑问。 随翦翦一面赌气地下了山,一路上见了不少向山上匍匐攀爬的凡人。山高路抖,无数凡人如盈盈小豆般渺小。 随翦翦不解地问:“那上面是祁门仙宗,你们上来是做什么的?” 凡人答道:“自然是为了求大道,求成仙!仙人,你是仙宗的仙人吧……求仙人收我们为弟子……” “我不是什么仙人……做神仙也没有什么好的!” 那些爬山的凡人才不管他说什么,争着在他面前献殷勤。 随翦翦慌忙跑了。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艰难地爬高峰,只是为了所谓的大道。 难道大道就真的如此重要吗? 他迷茫地在人间无目的地走,在一家面馆坐下。面馆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一个煮面,一个招待。门前挂着红幡。 “老板,来碗牛肉面。” 他的左边是夫妻带着小孩的一家三口。他的右边是一对小兄弟,正在分吃一碗面条。 “为什么都想成大道吗?普普通通的日子不好吗?大道真的会快乐吗?” 老太太正好把面放在他桌上,听到随翦翦的唠叨道:“大道飞升怎么会不好?长生不老,永垂不朽。来这里的人,十个有九个是想到祁门仙宗修道去的……小兄弟,你看着也是去修道的吧……” 随翦翦摇摇头说:“不,是我喜欢的人……我想和他在一起,他想去修道飞升。” “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老太太说,“你拴不住那姑娘的心。” “可我还是不愿意。” “那便放手一搏。若她还是不愿意,还是觉得大道比厮守更重要,你就放手去让她走……” 随翦翦若有所思。放手一搏……可我要怎么去留住师父呢? 他忽然想起从仙云秘境拿到的情草。 随翦翦竟生出了要给方轻尘喝情草汤的想法。 情草……他一直觉得自己不需要走到这一步,没想到还是…… 他真想堂堂正正地和师父做个恩爱的道侣。但眼看着和大哥约定的时间将至,师父的心又迟迟不能挽回,随翦翦心急了。 夜雨寒听着随翦翦要他找的东西,很是纳闷。 “三百年的雪水?三更的露水?还有什么酒?”这还是简单的,后面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你要这些干什么?” “熬药。” “这能熬什么药?”夜雨寒不明白。 “你管我。帮我找找就是了。我是相信你才找你的。你看我都没有找神通广大见多识广的大师兄,这说明我相信你啊。” “我就不见多识广?”夜雨寒怒了!当即答应下来。 过了几天,夜雨寒就找到随翦翦要的所有东西。 “都在这里了。”夜雨寒神神秘秘地把随翦翦叫出来,又把所有东西都交到随翦翦手里。 “多谢。” “到底什么用啊?”夜雨寒还是不懂。 “暂时不能告诉你,我有用。”随翦翦神神秘秘地跟他说,收了东西,赶回雪峰山。 阿鹤见他回来,照旧亲`亲热热地凑过来。随翦翦拍拍他的脑袋不让他凑近。 “听话,别叫!师父在吗?” 阿鹤摇头,随翦翦放心了,悄声走到厨房,开始按照那方子里的药开始熬制汤药…… 半晌,随翦翦便熬制一碗澄澈的汤汁。闻起来有一股难以说明的甜香,香的人几乎醉倒过去。 “这样直接给师父喝,师父肯定不喝的。”随翦翦想了一下,又搬来一壶千日醉。 千日醉有淡淡的花香味,那香味与这情草汤的味道倒是有些相似。 随翦翦便在千日醉里混了些情草的药汁儿,然后装酒壶,拿了两个酒杯,开始等他师父。 自从那日质问过师父之后,师父突然就开始整日的闭关活动。 随翦翦非常后悔那时候突然心急捅破了窗户纸。就应该徐徐图之吗? 冲动行`事,根本没什么用,还会把师父吓跑。 总之,师父后面根本就不见他,更别说给他追求的机会了。 随翦翦端着掺了情草汁儿的酒坐在方轻尘的房门口的台阶上,等着人回来。 天色逐渐晚了,月亮升上天空。 随翦翦还记得情草需要在月上中天的时候才有用,眼看着月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爬到中天了,师父怎么还没回来。 随翦翦头一点一点,终于坚持不住,打起了瞌睡。连方轻尘已经走动他面前都不知道。 方轻尘一回来,就闻到空气里淡淡的甜香味。 这香味有些让他不适。 且是从随翦翦的酒里散发出来的。 翦翦在酒里放了什么? 方轻尘叫醒了随翦翦,随翦翦猛地抬起头,只看见月光下方轻尘苍劲的身影和充满线条感的下颌…… 他忙端起酒站起来。 “师父,你回来了!我……我买到了新的好酒,想要跟师父你一起喝。” 方轻尘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地看着随翦翦。 不会撒谎的笨蛋翦翦,你满是破绽了。 “好。”方轻尘没有拆穿随翦翦拙劣的谎话,推开门,让他进来。 随翦翦没有做坏事的潜质。一进门,放下酒,就慌里慌张地给方轻尘倒上酒,举止异样。 方轻尘静静地看着随翦翦手忙脚乱倒酒。 我的翦翦,连下`药都不会。 “师父,喝、喝酒……”随翦翦结结巴巴,端着酒杯的手抖得像筛糠似的。 方轻尘接下他的酒杯,手指轻轻擦过随翦翦的手心,却没有松开…… 随翦翦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 方轻尘道:“翦翦,你很紧张,你的手心冒汗了。” 随翦翦像火烫了似的,飞快缩回手。 “师父……你喝酒,喝酒。” 方轻尘接了酒,却不喝,只先放在桌上。随翦翦的目光钉在那杯酒上,感觉师父已经发现了端倪。 不、不会吧。他还没开始,就被师父发现了吗? “翦翦这么想让为师喝这杯酒吗?” “不,不是……”随翦翦的脸红得快滴血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无耻过,看着方轻尘的眼睛,感觉自己何等的卑劣。 他一着急,抢了方轻尘的那杯酒直接倒掉了。 “师父,这酒你别喝了,不太好。” “为什么?” “这酒里放了不好的东西。”随翦翦自嘲地笑笑,“师父,夜深了,我得回去了……” 方轻尘却另外倒上一杯。举着酒杯问随翦翦:“翦翦很想师父喝这杯酒吗?” 方轻尘说罢,一饮而尽。 “如你所愿。” 他不知道随翦翦究竟在酒里放了什么,但他确实后悔了。 后悔自己的道。 后悔当时在幻境里把持不住,吻了那一下。 动的是随翦翦的心,也是他的心。 “这里面……”方轻尘摇了摇头,头有一些晕。随翦翦慌忙扶住方轻尘。 他只知这是情草,可以破无情道。但究竟是如何起效,却是不知的…… 方轻尘伏在随翦翦的肩上,沉默不言。 过了一会儿,随翦翦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微微一点温热……